《废星上的游乐场》清水浅舱

14、废星·守卫战

　　港湾区又下雨了，五彩斑斓的。
　　潮湿的空气并没有独特的雨前藻类繁殖气味，泛着刺鼻的化学品味道。

　　爱丽丝孤儿院的地上校舍空无一人，操场、食堂、教室，都安静得没有半点学生的痕迹。

　　几日前被打砸、涂鸦损毁的地下校舍已经收拾整理完毕，虽然损坏的物品不能完全恢复到事件发生之前的程度，但起码保证了每间教室窗明几净。

　　而完成这项任务的人，正是当初参与了“骷髅帮事变”的男学生们。按照苏院长的话，“自己作妖、自己收拾”，这也是劳动改造的重要组成部分。

　　特殊时期一切为特殊任务服务，算总账还需等到大危机解决。
　　根据参与程度，“骷髅帮帮众”进入地下四五六层，由教师与当地警方监督，进行反省和劳动教育，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扰地上的部署。

　　原本在地上教室的学生分为两拨。还有校外亲人与住所的居家自建庇护所，远离高风险中心；孤儿则进入地下一二三层，以班级为单位管理，集体避险。
　　好在原本爱丽丝孤儿院一个班级也就二十五六人的班额，两个班合并共用教室、宿舍也能勉强凑合。

　　学生们自制了许多中二标语贴在教室后方的黑板报上，什么“机甲大师，暴力拆虫”“闻钊出马，虫当杀虫”“信钊哥，不挂科”，是可爱又纯粹的祝福。

　　但本次行动的重点不是杀变异虫，而是为修复防护罩。
　　借来的私人老式机甲更多是收藏属性，出于军部安全限制不可能持有真正意义上的杀伤力武器。闻钊那点儿有限的弹药连自保都费劲儿，更别提把爱丽丝星球的虫子清扫干净。

　　星际联盟军部一时半会儿都搞不定的事情，闻钊一光荣退役的残疾老兵哪来的本事能一口气解决？不过是在保护罩外面吸引火力，为修补防护罩的工作人员争取时间罢了。

　　在虫子还没有聚集起来之前，彭区长下达指示，要求星球工厂制作外形相似的部件修补了大洞，使得防护罩起码看上去是完好无损的，暂时骗过变异虫。
　　没有高压电流迟早会被识破，但能骗一会儿是一会儿。

　　地上教学楼的一层，桑弥娅和工厂技术人员严阵以待。他们穿上了厚重的防护服和绝缘手套，防护服内外都涂了大量的稀土混合泥，可以有效防御变异虫带来的辐射与化学影响。
　　这也是桑弥娅她们来星港接送考察团时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原因。

　　雨中的地面一片昏暗，变异虫的繁殖是指数级增长，昨天夜里还只是零星几只爬上防护罩被电死，今已经遮天蔽日。

　　“滋啦滋啦”！
　　快被变异虫压碎的防护罩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启高压电流，攻击外部的入侵者。

　　电弧爆发出刺目的强光，被击中的变异虫悄无声息地没了动静，冒着焦烟，但它们的尸体并没有被弹开，在这些虫子的上方还有更多的变异虫在蠕动、爬行，将整个防护罩压得水泄不通。

　　很快，无数骇人的口器张开，啃噬下方的变异虫尸体。
　　从同类身上汲取养分之后，获得充足能量的变异虫又在防护罩上种下排列整齐的紫绿间色半透明虫卵。而部分刚下的虫卵还在蠕动中就被旁边迫不及待的成虫吃掉。

　　电火噼啪中，本来还算“怡然自得”的变异虫群忽然诡异地全体停摆了一瞬。
　　在吃尸体的、啃防护罩的、爬行的、种虫卵、吃虫卵的全部停下，时间凝滞般的死寂。

　　土色迷彩外观的机甲飞在虫群上空，向下面层层叠叠的变异虫吹了个口哨。

　　变异虫的眼睛一个接着一个地亮起了绿色的荧光，所有活着的变异虫挥动虫翅，微微离开了防护罩。
　　突然，刺耳的变异虫鸣叫声钻进所有人的脑袋里，无法忍受这种声波的人类陷入了片刻的昏厥，部分体弱敏感的技术人员直接吐在防护服头盔里。桑弥娅年纪小，反应尤为剧烈。

　　“艹！”
　　机甲里的闻钊单手扶住剧痛的额头，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用来收藏的老式机甲是真的老古董了，连个声波防护材料都没有。得亏他的脑壳和脸皮一样厚，勉强禁得住，不至于连机甲都失控了。

　　“嗡”！
　　万千虫翅的嗡鸣声听起来像是地动山摇，变异虫闪着荧光的巨大口器齐刷刷地撞向闻钊。

　　“机甲不怎么样，致幻诱捕剂质量倒是好得很啊。”闻钊苦笑着拨动身边复杂的操纵杆与电控按钮，喷着变异虫诱捕剂远离城区，向天空上挺进。

　　像是神王的水瓶自天空吸走了黑浪涌动的冥海与恶鬼。闻钊化作一颗流星，将虫群引到了云端之上。

　　绝大部分的变异虫都离开了防护罩，只有小部分变异虫卵还有刚刚从卵中孵化出来、不具备飞行能力的幼虫还留在防护罩上。
　　能源工厂的员工们收到信号，防护罩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准备完毕。

　　“轰”！
　　防护罩的功率在瞬间达到顶峰，电光与激光冲击烧尽了港湾区绝大多数的能源储备，以此为代价，燃尽了所有残留的变异虫卵与幼虫。

　　随后，港湾区防护罩彻底断电，开始修复工作。
　　技术不成熟的学生机甲拼拼凑凑、缝缝补补也被赶鸭子上架，在防护服内部辅助修补工作的运输和人员安全保障。

　　有致幻功能的诱捕剂数量有限，喷洒完毕，闻钊将陷入苦战且无法控制全部变异虫群，必定有部分变异虫返回地面防护罩。

　　没有高压电弧，防护罩的功能大幅削减，但城区防护罩材料坚硬，一时半会儿无法物理突破，只要变异虫不攻击正在修补的区域就好。

　　“大家保持手部的手套干净、干燥，按照演练情况行动，手指口呼，不要遗漏细节！”
　　“零件有破损在我这里更换！”
　　“护卫机甲不要飞到防护罩外，节省能源！”

　　于此同时，万米高空之上。

　　密不透风的黑暗中，荧光绿的变异虫眼和狰狞的口器拼接组合，像是鬼火骷髅的巨网，将机甲笼罩在内。虫群依靠着数量优势轻松围困了装备落后的敌人。
　　变异虫发动进攻的尖啸把机甲引擎的轰鸣声压得声如蚊呐，闻钊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方推进，一枚小小的子弹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轰隆”！
　　蓝的、绿的、紫的、黄的、红的，一团炸开的火光中什么颜色都有。
　　尽管闻钊已经提前加速撤离，但还是未能及时到达安全距离，整个机甲都被爆炸的余波击飞。

　　虫群自以为它们已经将闻钊的机甲包围得密不透风，可自始至终，它们围困的不过是一罐有致幻功效的易燃易爆的诱捕剂和老旧的农业无人机而已。

　　闻钊弹药有限，只能以身为饵。
　　他改装喷洒农药的农业无人机，再灌上变异虫致幻诱捕剂开了自动喷洒，放风筝似的让机甲牵着向上冲。
　　等虫群被吸引到不会波及港湾区、老旧机甲也能承受的高度，闻钊再打开无人机独立飞行模式，断开机甲与其连接，迅速逃离现场引爆。

　　无人机的速度自然慢的得很明显，让变异虫误以为机甲减速，本能地发动进攻。闻钊在逃离过程中以灵活的操作避开变异虫的撞击，待大球状的包围圈形成后引爆虫群。

　　此番爆炸声势浩大，但变异虫要是不难杀，也不会成为毁灭数个星系的毒瘤了。

　　变异虫折损不小，但只要有口气在都是攻击力，刚刚在外侧包围圈的变异虫因远离爆炸中心和身体强度侥幸逃过一劫，倒是因此从幻觉中炸醒来。它们果断放弃与暗中的闻钊缠斗，转而攻向地面。

　　“糟了！”
　　老旧机甲因为爆炸冲击导致右侧机翼失灵，襟翼形变脱离控制，无法通过方向盘调整方向。闻钊索性收起机翼关闭动力系统，以自由落体的姿态追赶虫群。

　　驾驶舱内气压出现问题，变异虫尖锐的进攻频率中，两缕鲜血顺着闻钊的耳道流出来。
　　在下落的同时，他也调整好了机翼，加速赶在虫群之前挡在了正在修复的防护罩破洞外。

　　一来一回之间，闻钊极大程度地削减了变异虫的数量和战斗力。修补防护罩的工作人员得以在没有任何干扰的环境下高效展开修补作业。

　　但不够，还是不够。
　　不是闻钊争取的时间不够长，而是地面工作组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并非原厂制作的零件不是每个都能完美适配，部分装上去的组件经检查无法正常连接程序通电、只能拆掉重装，这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防护罩还有三分之一的面积未能完成修补，而最后修补工作却因为能用的组件不足陷入停滞。
　　他们需要更多时间。

　　“那些淘汰的、不能用的在哪儿？”防护服内的桑弥娅已经全身湿透了，汗水裹着稀土泥流进眼睛里，她却连掀开头盔擦一下都做不到，“说不定又能装上的人让我改装试试！”

　　在对讲机里了解到情况后，闻钊只说了“收到”。

　　也许是他此前用老式机甲炫技操折磨兵蛋子次数太多，该遭报应了。
　　他下意识地紧紧抿着唇，瞥了眼捉襟见肘的能源表。
　　弹药有限、机甲强度也落后了好几个版本，远超常规的敌人面前，闻钊从未觉得老式机甲如此的笨重和迟滞。
　　除了上，他没有别的选择。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没有充足的弹药就借力打力，趁着变异虫要张嘴喷射强酸，先发制人把火弹打进虫肚子里，机甲像是丢投掷弹那样把即将爆开的虫子丢回虫群。

　　老式机甲视野受限，360度环视监控存在延迟，但这个时候单凭“看”已经起不到太多作用了。没有自动紧急避障、散射激光炮、保护能量罩，闻钊只能靠着经验和战斗直觉搏命。

　　渐渐地，强腐蚀性的虫液浸透了机甲表层的保护涂层，开始侵入机身腐蚀金属。闻钊面前的中控台密密麻麻地被红色故障弹窗铺满，机甲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他已做好觉悟，将残存的机翼展开当做盾牌，收拢机甲的形态支撑在防护罩的待修区之上。但在数量庞大的变异虫袭击面前，眼前能源耗尽的老式机甲不过是撬开壳的软乌龟，撑不了多久。

　　“警报、警报，请地面维修人员寻找掩体、紧闭双眼！重复警报……倒计时，十、九、八……”
　　这不是闻钊或者港湾区的任何人发出的警报。

　　倒计时结束，一道金光穿透虫群的叠影，像是拨云见日，暴风终将平息。
　　在崭新的蓝紫色星空机甲驾驶舱里，时晏和扯了扯仿生面具，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