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西汉梦回

3、第二章 黑箭竹林往事

　　晨露顺着冰纹簪的玉髓滴落时，仪修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北海极光下的那个赌约。幽笛曾说她这枚发簪的冰裂纹太过冷清，不如换成火珊瑚雕的红莲。她当时嗤笑着挥刀斩碎浪涛："武修要什么花哨饰物？能束发便好。"可如今这枚素簪却烫得惊人，仿佛要将五百年前黑箭竹林的晨雾都蒸腾出来。

　　指尖触到簪尾的瞬间，冰裂纹突然蔓出蛛网般的幽蓝脉络。昨夜替新弟子修补护山大阵时沾到的星轨砂，此刻竟在发簪上凝出半阙残缺的阵图——这分明是幽笛独创的《霜天晓角》阵式。

　　"嗡——"

　　燎原刀突然自鸣示警，刀柄青金石将阵图折射在青砖地上。仪修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五百年前黑箭竹林的布防图，连她当年故意画错的东南阵眼都分毫不差。

　　**五百年前**

　　少年幽笛第三次将冰棱刺入巽位阵眼时，袖口已被反噬的灵力割出十七道血痕。子夜的露水浸透他未束的长发，凝在睫毛上的霜花随喘息簌簌而落。远处传来巡夜弟子玉铃铛的轻响，他慌忙挥袖抹去地上的血迹，却忘了自己指尖还凝着未散的霜息。

　　"师弟又在温习布防课业？"

　　带笑的嗓音惊得幽笛险些捏碎手中阵旗。仪修提着灯笼从竹影中转出，绯色劲装沾满夜露，发梢还挂着半片竹叶——她分明已在暗处看了许久。

　　"...今夜轮到我当值。"幽笛低头将冻伤的右手藏进袖中，却忘了左袖还滴着血。冰晶碎裂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快得离谱，像极了初学御剑时失控撞向山壁那回。

　　仪修忽然蹲下身，燎原刀哐啷一声杵在阵眼上："这巽位的冰棱阵摆得妙啊。"刀鞘有意无意压住他来不及掩盖的血迹，"就是阵纹走向..."她指尖凝出火灵，在青砖上勾出歪斜的弧线："若改走离火位，反噬能减七成。"

　　幽笛怔怔望着地上潦草的火纹。那是《燎原八式》的起手式，本该暴烈的刀意被她控得温驯如溪流，蜿蜒着补全他残缺的阵图。晨雾漫过少女泛红的指尖，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昨夜替她轮值时，这双手正提着酒壶在后山桃树下酣睡，腕间红绳系着的铃铛若有若无地响了一宿。

　　"多谢师姐指点。"他掐诀欲重布阵法，却被刀鞘按住手腕。仪修不知从哪摸出个油纸包，热腾腾的炙兔肉香气冲散了血腥味："卯时三刻巡值的弟子最爱偷懒，师弟不如..."她眨了眨眼，溅到颊边的血渍被火光映得妖冶："替师姐尝尝这兔肉腌得可入味？"

　　幽笛耳尖瞬间烧得通红。他自然知道这是何意——自己只是一时技痒动了改良的心思，但私改阵法终是大忌，她这是在替他遮掩因私改灵阵导致灵力透支的痕迹。可当他鼓足勇气抬头时，只见仪修足尖轻点，绯色身影已消失在竹海尽头，唯有他袖中多了包还带着体温的愈灵散。

　　发簪突然迸出冰焰，将仪修从回忆中惊醒。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霜纹，正与她当年在黑箭竹林故意画错的火纹严丝合缝。远处传来新弟子们的嬉闹声，她鬼使神差地并指为刀，在青砖上勾出记忆里的残缺阵图。

　　"喀嚓——"

　　冰裂纹瞬间爬满整支发簪，当霜息裹住她手腕时，仪修才惊觉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复现了《霜天晓角》的完整阵式。当年幽笛偷偷修改十七处阵眼后形成的随身防护法阵，此刻正泛着幽蓝光芒，与幽笛袖口暗绣的星轨纹遥相呼应。

　　"你知我在改阵。"幽笛的声音裹着晨雾飘来，霜玉笛尾第一次现出赤金流苏——那是用燎原刀气炼化的凤羽丝。

　　仪修反手将阵图挥入袖中："当年某人布阵时总爱在坤位留个破绽..."她转身时刀穗划过对方衣襟，衣襟上的绣纹由霜化水，将落未落："倒像是故意等人来补。"

　　少年幽笛第五次咳出血沫时，终于发现石案上的《阵法精要》里夹着张泛黄的纸笺。晨光透过窗棂照亮歪斜的字迹："巽位冰阵改走离火，反噬可转嫁至西南断竹——再这般拼命，当心冻坏脑子。"末尾画着只龇牙咧嘴的火焰脑袋，焰尖儿上还坠着个铃铛。

　　他握笺的手颤得厉害。原来这半月来阵法反噬骤减，并非自己修为精进，而是有人夜夜潜来调整阵眼。昨日刻意留在坤位的破绽，果然被添了道赤焰纹——那笔锋走势，分明与仪修燎原刀势别无二致。

　　腰间的传讯玉符忽的亮起，幽笛匆忙返回自己的住处。当仪修骂骂咧咧踹开房门时，只见少年法修蜷在阵图堆里，墨发铺了满地，指尖还凝着未散的霜息。

　　"幽笛！你..."训斥的话卡在喉间。仪修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突然拽过外袍将人裹成粽子："法修的身子骨逞什么能？当自己是铁打的阵盘么！"

　　幽笛嗅到她襟前沾染的桃露香，那是每夜替自己修补阵法时，途径后山沾上的气息。他忽然觉得眼眶发涩，哑着嗓子道："西南魔渊异动频发，下月就该师姐轮值..."

　　所以他才疯魔般研习防御阵法，所以他才夜夜咳血仍不肯停歇。仪修怔在原地，掌心愈灵散被捏得咯吱作响。她终于明白那些故意留错的阵眼，那些笨拙的掩饰，不过是想替她多扛几分凶险。

　　"蠢货。"她突然扯过幽笛的手腕，刀气混着愈灵散灌入经脉："魔渊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中天门武修皱眉？"少女指尖的火灵太过炽烈，烫得少年眼尾沁出泪来，却不知是痛是悸。

　　冰莲花绽开的刹那，星轨砂在花心凝成北斗七宿的模样。仪修伸手去接，却被花蕊处的霜息灼了指尖——那分明是昨夜修补大阵时，总在她三尺外游荡的寒雾。五百年前黑箭竹林的晨露气息，此刻正混着北海玄冰的凛冽，在莲花瓣上凝出《霜天晓角》的完整阵纹。

　　"多年未见，总不好空手。"幽笛指腹摩挲着笛孔新生出的火焰纹，霜玉笛尾赤金流苏无风自动。他广袖轻振似要取出什么，最终却只化出朵冰雕的铃兰："听闻上仙前日斩了九幽魔蛟..."

　　仪修忽然想起昨夜阵眼中那缕古怪的霜息。当时只当是北境寒风，现下细想，那霜雾竟在她劈开魔蛟逆鳞时，悄然裹住了飞溅的毒血——就像五百年前她醉酒跌落试剑池，池底突然凝出的冰莲阵。

　　怀中的传讯玉符突然迸出七色流光，映得她袖口暗绣的燎原纹忽明忽暗。"你这说的我确是失了礼数。"她反手将冰莲花收入刀鞘："待我寻个比星轨砂更稀罕的..."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九重残影掠上云端。这次御空诀快得连残旗都被掀起。待那雪白的身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幽笛低头抿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道，“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