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瘟疫暴发 ...
-
“小雨儿,小晴儿,我来看你们了,外公来看宝贝外孙了……”
我正抱着一本《资治通鉴》坐在摇篮里,弟弟晴岚被丫环抱着吹着泡泡玩,听到外公爽朗的声音。
“哼!”娘板着脸把绣花的绷子扔在一边。娘一直没忘了外公逼她嫁人的事,每次外公来了总没好脸色。
“小雨儿,小晴儿,想外公没有啊?”外公跨进门,假装没看见娘的脸色,笑呵呵地亲我和弟弟。
宝婆婆拉拉娘的衣襟,娘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其实我还满喜欢外公的,和大多数白族人一样,他是个性爽朗大方,直来直去,什么都摆在脸上,这一点娘很象他。外公除了热衷于权力官位之外,也没什么太让人讨厌的大毛病。
“云依呀,什么时候带孩子回家住一阵?省得爹想外孙了还得往这儿跑。”
娘拉着脸说,“这怪谁?还不都是你!”白族向来有让儿子出去自立门户、父母和小女儿同住的传统。娘是外公的小女儿,要不是外公想借美丽的女儿和朝廷拉上关系,原本是不用嫁出门,招上门女婿的。
“这……还在怨爹啊?你不是嫁了个好女婿,过的不挺好的?”外公满脸讨好的笑。
“那是我运气好,遇上了定川,可是姐姐……”
娘的姐姐,我的姨娘,嫁给新任的云贵总督德禧为妾,住在云南府(昆明)。白族传统是一夫一妻,嫁为人妾的姨娘怕人耻笑不愿回娘家。从姨娘出嫁他们父女、姐妹就不曾再见面。
外公有些讪讪,脸色微红。嫁女为妾,他在背地里也没少被人耻笑。
“也不知姐姐过的好不好……”娘轻叹。一时空气有点沉闷。
我的注意力被躲在外公身后,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的小男孩吸引了,我忘了书,盯着他猛看。喝,那又眼睛真是可爱啊,亮的象黑宝石。看见我盯着他看,也不怕羞,而是直直地回视我,眼神越发清亮。
我喜欢这清亮的眼睛,我绽开笑脸向他伸出手,“哥哥……”
小男孩似乎被我可爱的笑容吸引,从外公身后出来,向我走过来。
“哦,阿达,”外公拉住小男孩的手, “这是小姑姑,还记得小姑姑吗?你小时候小姑姑还抱过你呢。”
娘高兴地抱住小男孩,“这是阿达?都这么大了,我成亲的时候她才两个月大呢,长的好象大哥哦,好可爱啊。姑姑亲亲,唔……”
小男孩的脸上被印了几块红红的胭脂,扭着头躲闪娘的嘴,眼睛盯着我。
外公高兴有人转移了娘的注意力,暗暗松口气,“可不是,三岁多了。来来,阿达,这是小姑姑家的晴岚弟弟和雨潇妹妹,你是哥哥,要好好带弟弟妹妹玩哦。”
“哥哥!”我脆生生地叫,晶亮的眼睛欢喜地扑闪着。太好了,除了弟弟,我有了一个新伙伴了。
“姑姑,我喜欢妹妹。”小男孩抬头坚定地对外公和娘说,“等我长大了,要和妹妹成亲。”
我翻个白眼,小屁孩,想娶我?等着吧!
阿达,我大舅的三儿子,我姐弟的第一个玩伴,成功地缓和了娘和外公的关系。从那天起,不是外公带着阿达到孟家看我和弟弟,就是娘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
我和弟弟喜欢外公家。虽然任着杨氏的族长,家里很富有,除了宅院大点,多了些仆人,外公家和普通的白族家庭一样。外婆早已去世,外公还有两个儿子,大舅舅早已成亲,除了阿达,还有一子一女,阿森和阿婉,分别九岁和七岁,他们也很喜欢我和弟弟,但毕竟年龄差着几岁,常和我们俩的一起玩的是阿达。我的小舅舅杨泰刚十八岁,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家总是充满欢乐的笑声,只要有闲遐,弹起龙头三弦,一家大人孩子就会和着琴声边唱边跳,吸引着左邻右舍也来加入。
书房的书,杨家的欢歌笑语,是我生活中最快乐的两件事。幸福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又是一年三月天,我读完了父亲书房的藏书;我和弟弟长了一岁,也和白族儿女一样,学会说话就学会了唱歌,学会走路也学会了跳舞。
“我数十下就来找你们,一,二,三……”阿达面朝着墙,双手捂住眼睛数数。捉迷藏,是我们总也玩不厌的游戏。
弟弟迈着小脚朝屋子里跑,他最喜欢捉迷藏,可是他藏来藏去都是那几个地方,总是一下子就被找到。
坐在院子花架下的阿森笑着喊,“笨阿岚,又躲在门后!”
阿婉无聊地打个呵欠,“不好玩,我找阿丽上山采花去。”她早对这小孩子的玩意没兴趣了。
坏表哥,故意喊出来,明明是想害弟弟被找到嘛。我瞪了笑的可恶的阿森一眼,牵住弟弟的手,比手划脚,让他藏在阿森坐的石桌后面。然后自己跑去躲起来,哼,笨蛋阿达,这次你一定还是找不到我。
“……九,十!好了吗?我开始找了!”阿达转过身,开始在院子、房间跑进跑出,房门后,柜子里,床下,都是弟弟经常躲藏的地方,一面找一面说,“阿岚,阿岚,我看见你了,快出来吧。”他只想着找弟弟,至于我,他根本没想,我们玩了那么多次捉迷藏,我一次都没被捉到过。
我跑进房,拿起床上的枕头取下枕套,把枕头往衣柜里一塞,然后爬下床,把枕套往身上穿,刚套好,就听见阿达喊着“阿岚,阿岚”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急忙趴在床上,嘿嘿,这回他肯定找不到我。
阿达的脚步声里里外外地找了半天,终于认输,接着就听到弟弟的欢呼,“耶!耶!我赢了,我赢了!”
“雨潇妹妹呢?”阿达问,弟弟和阿达一起屋里屋外寻遍,也没找着我,最后连阿森也加入,还是没发现我。我趴在床上偷笑,忍不住动了一下,又急忙忍住。
“她还会飞了不成?”阿说。
“仙女把姐姐变的不见了。”弟弟一本正经地说,晕,昨晚我刚给她讲过灰姑娘的故事。
“哈哈,没找到我吧!”我悄悄爬起来,脱下枕套,突然大叫着从房间里跳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姐姐,姐姐!”弟弟高兴地跳,“你藏在哪里?我们都找不到你。”
“就在房里!”我得意地笑睨阿森。
“我不信,刚刚我们明明找了房里,你从哪冒出来的?”
“我就在床上啊!”
“哪有?”阿达瞪眼,刚才他明明看床上没人。
“笨哪!我把枕头放进柜子里,我把枕套套在身上,装成枕头横躺在床上。”
这……阿达目瞪口呆。
“难怪呢。”阿森失笑,“我想起刚才打开柜子,看见平时放在床上的枕头,但因为一门心思找人,也没多想。有时我晚上偷偷溜出去玩,就把枕头塞在被子下面,假扮成人睡觉的样子,没想到人也可以假扮成枕头。”
“再来,再来玩。”阿达喊。
弟弟拍手,“好啊,好啊,还是阿达哥哥来找我们。”这次他没有被找到,呵呵。
阿达只好扁着嘴又站到墙角数数。
我和弟弟还没来得及躲藏,宝婆婆带着仆人走进来,“小姐,少爷,老爷叫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弟弟拉着她的手摇晃,“婆婆,再玩一会儿行不行?就一会儿!”
宝婆婆慈爱地为他擦擦小脸上的汗水,“老爷刚从军营回来,好几天没见了,很想少爷和小姐呢,少爷不想爹爹吗?”
弟弟为难地咬着唇,玩耍和见爹爹的念头在心里拉锯。
“婆婆,我想爹爹了。咱们这就回家,明天再来玩。”我说。
“好吧,明天再来玩。”弟弟冲着阿达挥手,“阿达哥哥,咱们明天再来捉迷藏好吗?”
阿达眼巴巴地瞧瞧我,又看看弟弟,一脸不舍。
阿森失笑地摸摸他的头,“好了,表弟和表妹要回家了,明天来和你玩。”
“雨潇妹妹,晴岚弟弟,明天一定要来哦。”
“好啦,好啦。”我拉着宝婆婆的衣襟向外走,朝后方挥挥手。
“雨潇妹妹,明天要来哦,我有好东西送给你……”阿达在我身后喊。
我没回答他,想着好几天没见的爹爹,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家。
“雨潇妹妹,过几天是三月街,我等你一起去……”阿达追到大门口,冲着远去的轿子喊。
如果我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达,我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如果我知道……
睡觉睡到自然醒,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幸福生活的写照。当一大早被推醒时,忍不住发起了起床气,板着脸用力瞪那个罪魁祸首,我的亲娘。
昨天在外公家和表哥玩了大半天,回家后又和爹爹疯闹了一阵,晚饭还没吃完,就在宝婆婆怀里睡着了,连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
“雨潇快起来,娘送你出城去。”娘的神色很不寻常。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焦虑不安的样子,乖乖地起来让她给自己穿衣。
“云依,快抱潇儿上车。”父亲抱起弟弟,娘抱起我,夫妻俩神色凝重地走出门。
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看爹娘的脸色,怯怯地不敢问。弟弟的小脸伏在父亲肩上,还闭着眼酣睡着。
庭院里停着一辆马车,父亲走到车前,把怀里的弟弟交给坐在车上的宝婆婆,然后扶娘上车坐好,郑重地叮嘱,“好好待在山庄,哪也别去,我没来接你,千万别回大理城。”
娘点头,“我会当心,你也多保重。”
出了什么事?我惶惶不安起来,为什么爹娘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父亲摸摸我的小脸,摸摸弟弟的头,用力握一下娘的手,吩咐车夫马叔,“走吧。”
马车晃动,我的不安一下子窜升到了最高点,突然用力推开娘的手,大声叫着“爹爹”,爬向车门。
“停车,快停车!”娘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惊出一身冷汗。
马车停了,我在娘怀里尖叫着挣扎,想扑向车门,“爹爹,爹爹,我要爹爹,哇……”
“潇儿,潇儿,”父亲追上来,抱住我,“潇儿乖,和娘去乡下玩,过几天爹爹就来接你,好不好?”
骗人,什么到乡下玩,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家人送走?也许这一走就永远见不到爹爹了。“不要,我不要走,我要和爹爹一起!” 我紧紧抱住父亲的颈项,放声大哭。
“这孩子……”娘又气又急。
弟弟被哭声吵醒了,呆呆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叹口气,狠心拉开我的手,把我递给娘,吩咐车夫,“快走!”
“不要,我要爹爹!爹爹!”我尖声大叫。娘紧紧抱住我,压制住我的挣扎。
“哇——”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
作为外公给娘作嫁妆的农庄在苍山脚下,我们到达时已经过午。一路上我哭个不停,真到哭累了沉沉睡去。等我醒来,已经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的床上,我知道已经到了庄子。宝婆婆拿了牛奶来,我也饿了,乖乖地喝了。我坐在床上,觉得眼睛又酸又胀,一定哭得红肿了。
呆呆出了一会神,娘走了进来,“潇儿。”
“娘。”我的声音也沙哑了。
“饿了吗?”娘摸摸我的脸。
宝婆婆说,“刚才孩子们喝了些牛奶。”
“哦。咱们临时来,仆人们没来得及准备,现已吩咐人做饭去了,要等一会才好。”
“娘。”我关心的不是什么时候吃饭,“干嘛到庄子上来?”
“避痘!”
“什么?”
“听说大理城里出现痘疹了,咱们到庄子上避一避。等痘……那个过了再回城。这病可怕极了,小孩子最易染上,会要命呢。唉,你太小不懂这些,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去看看饭备好了没。”
我一下子放松地仰倒在床上,痘疹?就是天花,在这个时代的确是可怕的瘟疫,传染性强,而且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一旦染上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是爹爹出了事,害我伤心欲绝。要是早和我说清楚,我哪会哭的那么凄惨,真是冤枉!我现在这稚嫩的小身体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合上眼,迷迷糊糊想:我若是大人,一定和小孩子好好交流沟通,千万不能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越俎代庖地帮他做了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告诉他。
天花是历史上的文明杀手,曾经消灭了一半的人口。民间有拜痘娘娘的习俗;出于恐惧心理,连“痘疹”这两个字也不能说,生怕不小心一语成真。
每天都有不好的消息传来,难辩真假。最初几天娘还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后来大理城已经被官兵封了,许进不许出,娘下令任何人不准出庄,也不许外人进庄。
因为得不到确实的消息,各种各样的猜测越来越多。人们不时低头窃窃私语,用“那个”代替那恐怖的疾病。想起老辈人讲古时说过,“那个”曾经使大理十室九空,整座城被焚烧尸体的浓烟遮盖。
我和弟弟没把大人们越来越凝滞的表情放在心上,象脱了缰的野马,整天在农庄里撒着欢地玩耍。山上有野花,水里有小鱼,草丛中有野兔,树林里有鸟儿……到处都是新奇的东西,我们俩乐坏了。没几天,我已经把大理城、三月街都丢在了脑后,和农户、仆人的孩子们混成一群,累坏了成天追着我们跑的丫环。
“调皮鬼!”娘解下弟弟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外衣,手上沾了粘乎乎的汁液,“这是什么?”
“鸟蛋。”他放在衣袋里,不小心碰碎了。
我嘻嘻偷笑,娘瞪我一眼,“还笑,看看你那一身又好多少!”
我吐吐舌头,虽然我的衣裳没弟弟那么脏,可是却扯破了一块,是学爬树时被树枝挂的。
“还不到三岁就这么皮,以后怎么得了,难怪人说七岁八岁狗也嫌呢。”娘没好气地唠叨。
宝婆婆把剥光的我放进木桶里,往我身上浇着热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一点都不调皮的孩子缺心眼。”
咕咚,弟弟跳进木桶,溅了我一脸水花,我不服气地用手拂水往他身上泼。我们打起了水仗,水花四溅。
“捣蛋鬼!”娘的衣裳胸前湿了一片,气得给了我俩一人一个爆栗子。
我揉着额头嘻嘻笑,“不痛,不痛。” 扁着小嘴的弟弟也笑了。我们一会儿又你给我搓背、我给你浇水,高高兴兴地唱起歌来。
娘啼笑皆非,“宝妈,你说这俩孩子这么皮象谁呀?阿达不过大两岁,多乖巧。”
宝婆婆迟疑一下,眉头锁成一堆,“前儿车夫老马说,阿达好象发了痘。”
娘惊得手上的布巾掉在地上,“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阿达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都过了好些天了,老马也只是听人说,族长家的小孙子发高烧,不知是真是假。这几天一直没消息。”所以她也一直没和她提。
娘不安地双手合什,“但愿是误传,菩萨保佑,小阿达一定平安无事。宝妈,我这就去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孩子们,保佑咱们全家都平平安安。”她只想立刻到菩萨面前奉香祝祷,才能压下心中浓浓的恐惧和担忧。
阿达哥哥?发痘?阿达哥哥会不会……不,千万不要是真的……我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我第一次感觉到天花真真实实的威胁,也许就在此时,阿达哥哥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受到死亡的恐吓;也许不久后,这危险就要降临到我、弟弟,我的亲人们头上……
——————————————————————————
虽然这个第一人称版本很少人看,但还是贴出来。
因为是从第三人称版直接改过来,不是开始就用第一人称写的,所以效果不是很好。
也许以后用第一人称重写,就看是否受欢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