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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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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推门进来,依然是昨日——或者说今日早晨那身衣裳,鹅黄短襦浅绿复裙,依然梳着坠马髻头簪华盛,依然是红粉妆梅花钿。
她是江东有名的美人,素来注重修饰,决不会接连两日不换妆扮。
周瑜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个毫无趣味的玩笑,若不是孙策昨日脸上的伤太过骇人,他大概会立刻冲去吴侯府说孙伯符这样有意思吗你有完没完?孙策会哈哈一笑表示的确没什么意思公瑾说得甚是,然后继续我行我素的玩到他高兴为止。
这不是玩笑,孙策决不会拿自己脸去开这种玩笑。
若不是玩笑,又是什么鬼神,什么阵法,能把人困在时间之中?
他转头看一旁的漏壶,水线一丝丝下降。
将将卯时三刻。
还来得及。
他骑上自己的骊马匆匆出门,路上跟孙策派来喊人的侍卫错身而过。那侍卫似乎喊了几声中护军,周瑜头也不回。
不过是一道口讯,昨日就听过了。
孙策刚在山林内甩掉侍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转头见到了周瑜,杀气足得不像是来打猎。
“公瑾来得倒早,这身煞气是要上阵打仗还是上山打猎?”
周瑜沉着脸:“伯符孤身出行,是要打猎还是方便人来此猎虎?”
孙策显然是没放在心上,笑道:“仲翔什么时候学得易容术,冒充起公瑾来了?”
周瑜却不回话,驾马前行了几步。
“我昨天做了个梦。”他搭箭拉弓,瞄准远处的树冠。
弓是硬弓,箭矢急如流星,原本毫无异状的枝叶忽然一阵晃动,隐匿在其中中的刺客躲过了第一支箭,却被孙策射去的第二支箭钉在了树上。
孙策放下弓,他听到周瑜对他说:“我昨天梦见你在那里。”
周瑜没说是哪里,他的箭指了路。
埋伏在那的三人原本只等着孙策走近,待到同伴的箭一发,便一起扑上,拼得三命换一命,也得报这杀主之仇。
他们等到了箭,却是周瑜的箭,还有孙策的马槊。
世人道孙讨逆骁勇善战,猛锐冠世,确是名下无虚,周瑜只捞到机会射了一箭,他出门时太过匆忙,连佩剑都忘了带上。
殷红的血珠顺着槊尖落到草叶上,染红了未消的露珠,又同露珠一起湮没在泥土中。
孙策千载难逢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半响,方才把笑意找回来:“既然想猎虎的人已死,我们回去吧。”
周瑜看着他的脸。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也没有断箭。
他就在自己面前,眉眼生动意气风发,笑得可以让日光都退避三舍。
要是孙策活下来,要是他没有受伤,要是没有一场刺杀,要是那个该死的预言没有成真。
这个时间的困阵,会不会就此解开。
孙策见他走神,直接驾马上前拉了骊马缰绳就往回走,开口把对方从沉思里拽出来:“想什么呢?别做个梦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瑜只是在想,倘若伯符今日破了相,是不是要从此不再照镜子。”
“该当是面犹如此,何以建功业,”孙策见他脸色又沉下来,也收起笑容,“公瑾,你今天不对劲。”
周瑜握住他拉着缰绳的手,温暖的活人的手,手指修长,指腹和掌心生着薄茧。
“你还活着。”
“没错,我还活着。”
在孙策一路的东拉西扯中,周瑜努力寻找空闲去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他见到过冰冷的棺木,见到过孙策林中遇刺一脸鲜血,现在又见到他毫发未伤的谈笑风生。
这些都不是梦。
只是每次从睡梦中醒来都回到同一天。
他被陷在建安五年的四月四日。
如果是一个时间的困阵,那这个阵到底如何运转,阵眼又在何处。
周瑜决定彻夜不眠,以便看到时间到底如何倒转。
最好是不要看到。
他特地把佩剑放在塌边,和衣半躺着,捻亮了油灯借着跳动的火光夜读琴谱。夜深人静,连漏壶水流的轻微响动都异常清晰。
子时二刻的刻数现出时,周瑜顿时觉得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睡意浓重得无法抵挡。
他觉得自己甚至没有睡去,只是稍微一阖眼,再睁开的时候就只剩下窗棂里漏进的微弱星光,佩剑和几案都不在塌边,油灯并未点着,自己依然穿着中衣躺在塌上。
漏壶的刻数还是子时二刻。
四月四日的子时二刻。
周瑜终于忍不住用舒城方言骂出了声。
他点起油灯找出一幅缣帛,开始认认真真的考虑在山上放火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