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明日》表情

3、三

　　天色已有几分亮，周瑜把画满了粗细不一线条的缣帛扔在一旁，让人备了马带上几个亲兵打点好东西就往西面山林去。
　　四月四日，乍暖还寒，梅雨将至，不宜出行。
　　几缕云灰蒙蒙的挂在头顶，天边却是红的。
　　不仅东面是旭日的霞光，西面也是一片殷红火光冲天，浓烈的黑烟连接上灰色的薄云，像幅被泼洒了鲜血的水墨山水。
　　下艮上离，山上有火，旅。
　　孙策暗暗的念了句出行不利。
　　适才派侍卫去了周瑜府上喊人，转眼就看到那边山林火光冲天，打猎是打不成了，他索性掉个方向，往周府过去。
　　才刚行至半途，就听到后方马蹄声响，扭头正看到周瑜从山林那面过来，衣冠整洁一丝不乱，骊马腿上却溅了些泥点，在漆黑的皮毛上看不真切。
　　孙策等他过来，并肩而行，笑问：“公瑾这是去了哪？莫不是烧山去了？”
　　周瑜眯眼望着远处东升的日头，镇定的睁眼说瞎话：“山火又非罕事，与瑜何干？倒是我前日梦到许贡门客欲在此行刺，不料竟然突发山火，想来应是天意。”
　　原本跟在后面的几个亲兵扭头看了下后面烧得正旺的山，纷纷有意无意的掉了队，顺带着孙策带来的侍卫也变得跟不上那两人按辔徐行的速度了。
　　孙策连枝摘下几颗低垂的梅子，泛青的表皮尚带着未干的露水，他赞叹似的点头微笑：“梅雨将至，晨露未晞，此时突发大火，确是天意。”说完他扔了枝梅子给周瑜，又拿一颗往嘴里送，顿时被酸得直皱眉。
　　“伯符未到食时出门，想来是吴侯府不愿备膳，以至于将军腹中饥饿。”周瑜一脸严肃的说完这些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孙策只是笑笑：“既然如此，不如到河里抓鱼去。”说罢也不等周瑜应声，一夹马腹径直往河边飞驰而去。
　　舒县也有条小河，昔年孙策客居在周家时，就时常下河玩耍。
　　起初周瑜只在河边看着，只是每每孙策玩心一起，便会想方设法的把一身华服衣冠楚楚的周瑜拽到水里去，弄得他极为狼狈。
　　后来周瑜学乖了，不等孙策动手，自己先除了衣袍下河。
　　这样起码还有未湿的衣服可穿。
　　孙策坐在河边，用手搅着水，显然是兴致不错。
　　“既然错过了食时，山中又起火无法行猎，索性下去抓些鱼生火来烤，反正，”他似有深意的一笑，“生火这事公瑾擅长。”
　　水流清澈，河面微微漾着波光，岸上的草木映得河水一片翠绿看不到底。
　　“这倒是有些像舒县那条河，不知是否有大鱼。”离岸不远的河水突然晃动，仿佛有东西要浮出水面。孙策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到几道寒光极为迅疾自水中窜出，他竭力向旁躲闪，仍是避让不及。
　　这不像舒县那条河，舒县的河水里不会有箭。
　　孙策感到小腹一阵被锐器贯穿的剧痛，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的向水中掷去，剑一出手，就脱力的倒在地上。
　　水面上泛出大片的血色，河水猛烈的晃动几下又重归于沉寂。
　　孙策伸手按住伤口四周，试着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能发觉到箭矢深深的契到身体里，只是感觉不到痛。他看到周瑜跑过来，背后是天边映着火光的血红。
　　其实只有几步远。
　　最远的几步远。
　　周瑜扶着孙策起身，试图把他抱上马，却被孙策按下手。
　　“没用的，”孙策笑得很不在乎，像是当年跟刘繇作战时受伤的时候，“善游者溺，诚不我欺啊。”
　　他靠在周瑜身上，视野开始模糊，对方的脸靠得很近，依然看不清楚。
　　但他知道周瑜脸上的神情，哪怕看不见也知道。
　　“我说公瑾，你刚才说的梦，是真的吧？”
　　周瑜似乎回了什么，又似乎没回答，一切都悄然无声。他觉得有人在叫他，却睁不开眼。
　　那时候周瑜告诉他。其实我希望，现在还是在梦里。
　　“伯符？”
　　孙策紧闭着眼，没有回话。周瑜收紧了手臂不让他身体滑落，温热的血洇透了衣服，又慢慢的冷下去。
　　直到吴侯府的侍卫寻到这里来，他也没听到回答。
　　天黑得很慢，金乌似乎被绊住了脚步，怎么也不肯向西挪动。
　　终于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周瑜把那枝梅子放到枕边，阖上眼试图睡着。
　　他头一次希望醒来时还继续被困在四月四日。
　　第二日他醒来时晨光刚刚破晓，枕边空无一物。
　　敲门声响起，连节奏都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