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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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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晚宴回来的那个夜晚,理花做了一个梦。
准确地说,是回忆。她梦见了绅人先生第一次带她参加上流社交宴会时的场景。因为是迹部家资助的孩子,所以被带出来见见世面。
梦里的绅人先生和现实中一样,举手投足都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气质。目不斜视,嘴角带着笑意,那笑意却达不到眼底。在理花抗拒且疑惑的时候,他这样说着。
“若是只挑选智商超人的孩子的话,你恐怕还差一点。但我需要的可不是个书呆子,迹部家族资助的孩子不仅要有智慧,还要掌握自由选择的权利。你可以讨厌这里,前提是你已经有被邀请的资格,且具有选择拒绝的意志。
“记住,六花,这是我对你的期许,也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梦醒的那一刻,理花睁开眼,看着卧室高高的天花板。脑袋渐渐清醒,她明白了某些前几天无暇思考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理花整个上午都有点心不在焉。
“理花,我说理花!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当景吾因为终于无法忍受和自己正对话的家庭教师再次走神而趋向发怒时,理花才回了神。
“真是对不起啊景吾,我今天有点分心。”见景吾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理花露出了赔罪式的表情,“你自己看会儿书怎么样?我去洗个脸清醒一下。”
说着,她从座位站了起来,却被拉住,“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怪怪的。”
“嘛~”理花眨眨眼,心里嘀咕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理花敷衍的回答引起了某人的不满,景吾盯着理花看了一会儿,“不能告诉我吗?”
那些心里兀自猜测的有的没的,说起来也只是徒增烦恼吧。秉持着小孩子应该天真活泼少操心的固有观念,理花和景吾对视了一会儿,委婉地拒绝他的好意。
她握了一下景吾的手后站起身来,“我去去就来。”
走出书房的理花在客厅里迎面碰上了让她分心的那个罪魁祸首。
“理花,你来得正好,临走前还有些事要交代。”
“诶?”
这还不算什么,更加令她惊讶的是,不知何时到达的助理中岛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跟在一旁,显然,那箱子是迹部绅人的。
迟疑了一下,她开口询问道:“绅人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
“回英国一段时间。你的薪水会打进卡里,中岛会办好给你。”绅人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另外,景吾就交给你了。”
这完全本末倒置了吧。
“既然是回英国的话,为什么不带上景吾呢?”
“他需要适应这里。”
“那么,您这是要不辞而别吗?难道不应该和景吾打个招呼吗?”理花蹙眉,不知为人父的绅人为何对自己的儿子这般疏离,语气自然而然也带出不满。
似乎没有料到理花今天话这么多,迹部绅人向大门处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他回过头好奇地打量了理花一番,却在还没开口时又被理花抢了先。
“绅人先生,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短暂的僵持在两人之间展开,正当中岛推着眼镜准备介入的时候,绅人竟就这不远处的沙发坐了下来。
“中岛,去外面车上等我。”
“是。”
嘴角扬起一抹不明的笑意,他对理花敲了敲手腕上的表,“一刻钟。”
面对着眼前一脸“我很期待”表情的绅人先生,理花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打一场战争。不过,既然开始,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轻轻吸了口气,直视对方的眼睛,理花努力使自己显得有气势,“您昨晚带我去参加那个宴会,实际上是在测试我吧。”
说出口的是肯定句,理花在对方的默认中继续下去,“请问,我合格了吗?”
首先,需要确定是否已经有资格。这是她从他那里学来的。
“我已经说过要发工资给你,答案很显然。”绅人语气平淡。
“那么,我就不得不站在自己家庭教师的位置上提出意见,您对景吾那种……无差别的对待,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无差别”这三个字,是理花斟酌良久的选词。平淡,疏离。两人的这种父子关系一直使理花困惑。即使是不怎么感受过亲情的孤儿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正常。有时理花甚至会觉得,迹部绅人对待曾经的自己都比对待景吾亲近。没有过多的指点,没有特别的关爱,简直像是对待自己手下的员工,又或者萍水相逢的路人。
面对理花的质问,绅人微微扬起眉毛,“景吾很特殊吗?”
“他是您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就很特殊吗?”
“……”
被这么反问回来,饶是能言善辩的理花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倒是绅人自然地接了下去。
“话说回来,的确,是我的孩子就注定无法普通平凡。他不能。所以更应该及早适应这种不平常的生活吧。提早让他知道自己的立场,省去多余的幻想,这才是最好。”
一个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是正确的吗?
沉默片刻,最后,理花只得摇头,“你们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不,恰恰相反,你心里很明白。承认又何妨?这也是我同意你留下来的理由之一。”
迹部绅人靠坐在沙发上,一副兴味盎然的神情,他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女子几眼,不由想起前不久还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儿,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喜恶,甚至连不认同的倔强眼神都是惊人的相似。
“基因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呵。”
在理花疑惑的表情中站起身,迹部绅人举步离开,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又突然转头,“中村理花,觉得我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你来完成如何?这样一来,我想,景吾也会满足。”
眼睛掠过走廊的一角,一瞬后,绅人留下了发呆的理花,大步离开。
坐了一会儿,理花终于沉下心不再多想,不再做无用功,她决定做好自己能做的。回过头,景吾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只是无端的心疼了一下。和景吾相处久了,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优秀可人的孩子,他值得得到一切好的,值得任何人的善意付出。努力,坚忍,过早的成熟。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她想给他她能给的一切,甚至给不了的也愿意为他争取。
小景吾走到理花的身旁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理花却抬手摸摸他蓬松柔软的发顶,不想让他看见她的不自然的笑容。
良久,她说道:“对不起,没能帮你留住他。”
景吾很安静,他站了一会儿,默默牵起还停留在自己脑袋上的那只手,像是在分辨着某些微不可查的东西,又像是在体会。然后突然罢工一样倒在沙发上,脑袋重重压在理花的膝盖吓了理花一跳。
“喂喂,你干什么呐。”
“过来,来。”景吾对理花勾勾手指,示意她低头。
“嗯?”
突然,脖子就被景吾用双手圈住了。
额头抵住额头的瞬间,理花凝视那澄澈的蓝色的眼,带着笑意,让人晕眩。
“你真是个怪人……不过,谢谢。”
午睡过后,景吾难得邀请理花来听他练习钢琴,理花自然不会拒绝。没有悬念,又是惊艳了一把。除了鼓掌,理花都找不到其他要做的动作。
“理花会弹吗?我想听你弹。”两曲过后,景吾提出了要求。
“和你比起来,我还真不敢说自己会。”嘴上这么说着,理花还是坐在了景吾让出了空位的钢琴凳上,“钢琴还是我在冰、呃,在学校里学的呢。你想听什么?”
“我可以选曲子?”景吾一脸欣喜地追问起来。
理花却摇摇头,“我只是问问,别当真~”
“……”
在看到景吾一脸“泥垢”的表情后,理花笑敲响了键盘上的第一个音。
“爱的悲伤。”
第一个小节还没结束,景吾就自然地报出了乐曲的名字,并渐渐安静了下来。
《爱的悲伤》本来不是钢琴独奏曲,而是一首以小提琴为主角的曲子。和小提琴的婉转比起来,钢琴的旋律显得更加有力度,理花刻意的加强音在最初把悲伤刻画的更近似于悲怆。渐渐地,慢下来,渐渐地,轻柔起来。像是冬日阳光打在身上,带着似有似无的温度。
冷?暖?不,薄凉。
乐曲停止的时候,景吾有那么一会儿没缓过神,他看着理花脸上肃穆的神情,好像是在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和“享受”一词完全沾不上边。
好久,他说出这句话,“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诠释这首曲子。”
“爱,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理花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而后,她突然扭过头对景吾露出大大的笑脸,仿佛刚才那一瞬不曾存在一样,“嘛,钢琴并不是我擅长的乐器。”
景吾不喜欢弹钢琴时沉默的理花,直觉告诉他,那还不是他现在可以触碰的部分。因此,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就决定换个话题。
“那么,你最擅长的乐器是?”
“唔,吉他吧。”合上琴盖,理花答道,“比起古典音乐,我更喜欢流行乐。音乐不应该太沉重了。”
理花这话只是随便说说,并没多想。所以,当她看着景吾跳下琴凳,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把吉他的时候,不禁有些愕然,“呃,你是哆啦A梦吗?”
看理花一副痴呆模样,景吾只觉可笑,也就没卖什么关子,“梧桐说有,就拿来了。”
“好吧,原来梧桐管家才是哆啦A梦,你分明是大雄嘛。”
“喂喂!”
“哈哈哈哈!”
吵吵闹闹中,理花接过了景吾手里的吉他,随便拨出几个音,“哇,调过音的。OK,小帅哥,想听什么?这次允许你点歌哦~”
不过,景吾显然是学乖了,另外,他对吉他并不熟悉,“你随意。”
“随便什么的,最不好伺候啦!”嘴里这么抱怨着,理花还是不自觉在脑海里搜索起来。没过多久,她就下定了主意,摆好架势,清了清嗓子,“听好了哦。”
Oh, misty eye of the mountain below
群山之下,迷雾之眼
Keep careful watch of my brothers' souls
悉心哨卫,吾等魂灵
And should the sky be filled with fire and smoke
烈焰浓烟,蔽日之时
Keep watching over Durin's sons
护佑吾等,都灵子孙
If this is to end in fire
今之所欣,若为焦土
Then we shall all burn together
生死契阔,与汝同焚
Watch the flames climb high into the night
望火舌熊熊,吞噬长夜
Calling out father, oh, stand by and we will
唤吾先祖,与汝并肩
Watch the flames burn auburn on the mountain side
望漫山遍野,尽绽红莲
And if we should die tonight
今夜之别,若为永诀
Then we should all die together
生死契阔,与汝同穴
Raise a glass of wine for the last time
举杯共饮,盛筵难再
Calling out father, prepare as we will
唤吾先祖,与汝待旦
Watch the flames burn auburn on the mountain side
望漫山遍野,尽绽红莲
Desolation comes upon the sky
望凄然萧索,苍穹显现
Now I see fire, inside the mountain
吾见烈焰,坳中熊熊
I see fire, burning the trees
吾见烈焰,席卷山林
And I see fire, hollowing souls
吾见烈焰,灼魂蚀魄
I see fire, blood in the breeze
吾见烈焰,如风饮血
And I hope that you'll remember me
祈望汝等,铭记吾名
Oh, should my people fall Then surely I'll do the same
袍泽前仆,吾将后继
Confined in mountain halls We got too close to the flame
屹立石厅,独当烈焰
Calling out father, oh, hold fast and we will
唤吾先祖,与汝坚守
Watch the flames burn auburn on the mountain side
望漫山遍野,尽绽红莲
Desolation comes upon the sky
望凄然萧索,苍穹显现
Now I see fire, inside the mountain
吾见烈焰,坳中熊熊
I see fire, burning the trees
吾见烈焰,席卷山林
And I see fire, hollowing souls
吾见烈焰,灼魂蚀魄
I see fire, blood in the breeze
吾见烈焰,如风饮血
And I hope that you'll remember me
祈望汝等,铭记吾名
一曲终了,理花欣慰地转头对景吾问道:“怎么样?”
“很好听。”
“有没有想到史矛戈和矮人们大战的场景?”
“诶?”景吾露出疑惑神情,他没有办法把这首曲子跟什么史矛戈和矮人联系在一起。
“诶什么诶。这不是《霍比特人》里很有名的曲子吗。”话刚出口,理花忽然意识到有那么一种可能性,“等一下,该不会你没看过《霍比特人》吗?”
“霍……《霍比特人》?”
“《魔戒》呢?”
“嗯?”
“《精灵宝钻》呢?”
“……”
这下,倒是理花震惊了,“很有名的故事啊!孩子们必听的睡前故事系列啊!睡觉前你都不听故事的吗?”
“睡前故事?必须听吗?”
当景吾一本正经问出这个问题,理花的心又突地痛了下,她眨眨眼,摇头道:“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听睡前故事的。”比如说,作为孤儿的我。再比如说,作为精英家族继承人的你。
理花在心里默默把没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那天晚上,在互道晚安后没多久,理花的房门被敲开。景吾拿着本故事书站在门外,正是下午提到的托尔金的《霍比特人》。
小小的人把书举起到理花眼前,“虽然我可以自己读,但是,你愿意读给我听吗?”
“当然。”
理花笑了,把小景吾请进房间,并在那晚,把自己的床让出了一半给了这位小客人。
“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霍比特人。
“这可不是那种又脏又臭又湿,长满了小虫,满是腐败气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种空旷多沙、了无生气、没有家具的无聊洞穴。
“这是个霍比特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义词。
“……”
当确定景吾已经睡着,理花为他掩好被角,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晚安。”
既然已经决定要守护你,我便会竭尽全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所拥有的,你要一我给二。我所没有的,努力、争取,我找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