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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一:不战之地(一) ...

  •   赤砂之月,在旧历中即象征万事开端的首月,时下正值寒季,东陆仍处在厚重冰雪的覆盖下。苍色天穹高远无尽,棉絮般的云团徐徐散开,从缝隙间洒落下一束束柔亮的光芒。

      自大灾变降临后不久,呼兰森林中就有了野精灵的踪影。这些异族也许是拥有悠久历史的土著,也许是因灾厄物质而突变的品种,可在这到处隐伏着致命危机的丛林里,真正占据数量优势的却是兽群。它们中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变异生物,仅拥有更锋利的爪牙和更强大的力量,或干脆就是一团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结合体,但又有一部分兽类进化出了类人的智慧,故而被称为妖兽。

      丧尸种的数目原本也相当庞大,不过由于本身无法繁衍,以及可感染体的转移和锐减,在近一个世纪的消耗后,地面上很少再出现蝗虫过境般的恐怖尸潮。但是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下,依旧游荡着多到骇人的活尸群落。

      呼兰森林的土壤往往与死亡伴生,生存环境比之荒野更为恶劣,然而在森林的极东地带,却存有一片广阔而特别的区域。那里并未被遮天蔽日的树冠所笼罩,反倒是屹立着一座人类的城池。

      这片领土,即是传说中的不战之地,贝蒂伦城。

      而此时就在城外,林荫与光明的一道分界线上,忽有一头巨大怪鸟冲向天空,眨眼就飞到百米之高!紧接着,巨鸟的翅膀上猛地炸开一团耀眼电芒,还未栽落着地,刚硬如铁的鸟身就已化为血雾,消弭无痕。

      然后,丛林中走出了两道身影。

      走在左边的是一个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银蓝双色的大翻领军服,侧脸纹着独具美感的刺青。军服的纽扣质感异常冰凉,呈现的却是炽烈而狰狞的火藻形态,两边袖口则各绣一轮滚边,沙漏在左,冰花在右,显得精致、繁复且又神秘。

      走在右侧的是一个少女,看起来稍为年长,但也显然尚未成年。她穿着紧身黑甲,外系一条青黑色立领披风,背后同样绣着一幅图腾,却与絮果兰家徽无关,而是一具周身金焰缭绕的持剑骷髅。

      少女身材火爆,容貌俊丽,沙栗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束成双马尾,双眼是冷中带暖的深褐色。她的目光锐利、明亮、杀气充盈,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野性之美,身上则透出浓烈而森寒的煞气。从气息强度来判断,她的等级大致在真阶上位,而且距离谛阶也只差临门一脚。

      她放下余光闪烁的弓|弩,望着千米之外的贝蒂伦城墙,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已不是我该关心的了。不过,我还是祝你能顺利找到他。”

      柯蒙转头看着她:“那你呢,准备回弗莱尔风吗?”

      少女哼了一声,说:“当然不!我来东陆又不单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和柏素家族划清界限!正好让他们以为我和你私奔了,这样至少没人敢动真格的来抓我。只要再拖个几年,就算回去,他们也逼不了我了。”

      “深璇……”柯蒙表情顿时有些古怪,“走的时候,我可没听你说有这回事。”

      少女嗤笑说:“怎么,你有意见啊?要不是我,你这大少爷走得出边境吗!”

      柯蒙无奈举手,示意不跟她争论。

      深璇又伸出爪子,毫不客气地拍上他的肩膀,“希望来日再见之时,你已能够放下过去,并把能力恢复到应有的水准!”

      柯蒙险些被这不知轻重的一拍给震出内伤,心中不由腹诽,这丫头怕是永远也学不会温柔体贴了,以后哪个倒霉蛋喜欢上她可就有罪受了。

      他抬手将深璇的爪子挪开,说:“我现在从临界状态解脱出来,已经是违背了导师的意愿。所以,只好让你失望了。”

      眼见少女就要发火,柯蒙却露出一个微笑,好声好气道:“放心吧!我虽然才恢复到源阶中位,但好歹还有战技傍身,不是随便什么杂鱼可以放倒的。除非不得已,我也不会去招惹不可敌的对手。”

      少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倒是真听话!说起来,我和黎欧也是导师的学生,但都没有你和她来的感情深厚。我相信,要不是没有一点能力会寸步难行,恐怕你根本不会解封枷锁,而一直保持在临界状态吧?”

      柯蒙表情不变,语气平静而坦然:“厄曦导师想做什么,我难道还能拒绝吗?你们总以为我是因丧失能力而消沉,就连黎欧都是这么想的,但我并不为此难过。在我看来,战争枷锁……是导师留给我的临别礼。若非原罪意识被封印,我也压制不了晋级速度。”

      “如今这样也不错。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就在这里道别吧。”

      深璇眼中锋芒褪去,转而隐现惋惜之色。

      尽管柯蒙的外在性格远比黎欧温和友善,但那些刻印在血脉深处的絮果兰特质,骨子里的独断、傲慢和冷血残酷,依旧绝无水分,一项不少。

      然而自那场惊|变之后,他被导师亲手剥去了重重光环,身上就发生了某种并不显著,却近乎惨烈的转变。带着对絮果兰的深沉羁绊与憎怨排斥,以及对自身定位的矛盾迷茫,曾经那不可一世的影子,如烛照冰雕一般日渐消融,再难与此时的他重叠合一。

      好在这也不全是坏事。因为他目前所维持的形象,正是往日在导师面前展现的样子。虽然这样不太像一名煌祖血裔,却是柯蒙最讨人喜欢的模样,无论如何,他都比‘食心蝎’黎欧要好得多。好吧,哪怕她经常受不了黎欧的变态,也不得不承认,那家伙对她还是很袒护的,对柯蒙就更不错了。

      深璇心下暗叹,有些复杂地看着柯蒙。介于煌祖与厄曦的恩仇之间,无异于半身浸在炼狱熔岩,半身陷落极地冰穴,即使是她这个外人都能想象得到,少年必然承受着灵魂撕裂之痛。可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那么再见了,保重。”她丢下一句,返身就要步入森林。

      “等等!”柯蒙在后方唤道。

      深璇背影一滞,就听他用颇为期待的口气说:“我可是身无分文,你多少给我留点流通币吧?”

      深璇面色顿时一寒,额角青筋隐有跳动之象,咬牙切齿道:“老娘也没钱!想要什么不会用抢的吗?别跟我说……你这点小事都不会干!”

      说罢,她竟用上了战步,如风般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柯蒙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忍不住抱怨了句:“吝啬鬼,就知道你一毛不拔。”

      柯蒙转过身,大步向前行去,视线则落在远方那深邃而古朴的城门上。他一边前行,面上绽开灿烂温暖的笑容,双瞳变得流光溢彩,忽然张开双臂,恍若拥抱阳光与天空。

      距离城门口还有数百米时,贝蒂伦的主城门霍然打开,一架以狮骐牵头的马车从城内缓缓驶出。

      清冷明亮的光束自天而降,洒照在异兽的庞大躯体上。金棕色的鬃毛蓬松柔软,犹若一丛在野风中跃动的篝火。两头狮骐高昂着威武的头颅,匀速而优雅地朝前迈进,不声不响,自有一股凶悍与荒凉的气势。

      被拉动的黑厢马车并无奢华装饰,式样却十分古老,给人以一份岁月沉淀的厚重感。车厢侧边挂着一面银色旗帜,正在迎风剧烈摆动,旗面上的纹徽则是一条半明半暗的衔尾蛇。柯蒙不由多看了一眼,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标志,应该是象征着生死循环和神术净化。

      驱使异兽的车夫则戴着白手套,上身仅穿一件白衬衣,似乎毫不畏惧这严冬的冰寒。车夫的面容平庸无奇,气质却在沉稳低调中透出隐晦杀气,俨然是一名实力不俗的能力者。

      柯蒙脚步不停,径直朝双开的城门走去,马车则以不变的速度迎面驶来。就在双方行将交错而过之际,一个极为温柔悦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莫顿,停车。”

      柯蒙听到这声音不禁一愣,蓦然转首,与此同时,垂在车窗边的布帘也被一只手撩起。于是,他的视线不期而然地与车中那人相撞。

      在这一刹那,天地间似有一道无形之墙轰然崛起,隔开了一切光线、杂音与污浊,惟余下两点纯净璀璨的蓝色星辰。

      柯蒙眼底的神采陡然凝滞,瞳孔中映出一双无法形容的蓝眸,宛若镜中的魅惑倒影。而坐在马车中的主人则伸出手来,轻柔稳定地抚上他的左脸。

      柯蒙如被定身一般,动也不动地站着,任由对方指尖沿着他的面纹徐徐滑过,在肌肤上留下细腻冰润的触感。他好似没有一丝警觉,或者说,心中根本提不起半点闪避之意。

      当对方的指尖终于抽离而去,柯蒙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耳侧却有少许碎发如受牵引般飘起,似要追逐那正在消失的美好触感。

      直到这时,柯蒙眼中才闪过一缕迷惑,问道:“你是谁?”

      有些出乎意料,这辆马车的主人竟是个少年,而且是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更令他诧异的是,这个少年不具备丝毫能力,仅仅是个未曾觉醒的纯血人类。

      对于刚才被如此轻易地触碰到,柯蒙非但没有觉得恼怒,反而升起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深恩家族,海纳宾滋。”那少年露出柔和如暖风的笑意,温声说:“你呢?异域而来的客人,你是来找人的吗?”

      “你怎么知道……”柯蒙登时一怔,他明明已换成了标准的亚希罗语,对方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他倒不认为自己这身军服有何问题。在如今的东陆上,能认出絮果兰徽记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海纳宾滋避开前一个疑问,只说:“我认识一个孩子,比你年纪还小一些。他颈间刺着和你相似的纹身,不过却是黑红相间的色泽。我想,你应该跟他有什么关系吧?”

      柯蒙脸上浮出明显的惊喜之色,“没错,你能帮我?”

      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重要线索。他的运气一向两极分化,不是极好,就是极差。难道这次幸运地抽到了好牌?

      “当然,没人比我更适合了。”海纳宾滋唇边的笑容澄澈真挚,语气却颇有些意味深长,“上车吧,我带你回城。”

      一直沉默如石雕般的车夫突然有了反应,腾地转身打开马车门,神态间透着深深顾虑,说:“可是,族长您……”

      海纳宾滋闻言看了他一眼,海蓝色的目光宁定而含蓄,却又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名能力者遽然一凛,自知失言,也不知是出于敬畏,或是其它什么缘由,总之再无异议。

      柯蒙顿觉意外,听称呼,这位看似毫无杀伤力的少年,竟已高居一族之长的宝座。但他并不推辞,当下便乘上黑厢马车。在这个时期的柯蒙,衡量一个人,还停留在只关心战力的阶段。

      他对车夫投来的古怪眼神视若无睹,径自在少年对面的软榻上坐下,仔细地瞅了瞅对方,而后伸出一只手来,说:“我叫柯蒙,来自弗莱尔风。”

      海纳宾滋微笑地注视着他,轻轻将手放入他的右掌,两只手稳稳地握在一起。

      镌刻着暗色木纹的车门从外朝里合上,车厢内的光线倏地黯淡下来。镶嵌在车壁上的感光石则陆续亮起,焕发出璀璨而瑰丽的蓝芒,其间夹杂着点点燃火之光,将幽暗封闭的空间映照得犹如海底一角。

      黑厢马车随即调转过头,不疾不徐地向城内驶去。

      柯蒙同样观察着海纳宾滋,心中浮起疑惑,以对方的身份和自卫能力,出行所带的守护力量怎会如此薄弱?他并未多问,只抬手敲了敲侧边的车壁,便发现表面虽然饰着古色古香的雕花,实质上却是由坚固合金打造。整辆马车恐怕有数吨之重,怪不得需要驭使狮骐这等异兽。

      海纳宾滋忽然道:“你要找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兄弟吗?”

      “他的名字叫柯修,如果不曾改名的话。”柯蒙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弟弟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他倒是没有改名,但却换了一个姓氏。他如今是翡林家族的养子,当然是条件优渥,享受着少爷的待遇。”

      柯蒙听了,表现出来的却非庆幸,而是稍稍沉默,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柯修是我弟弟,他的姓氏……只能是絮果兰。”

      海纳宾滋端详着他的表情,轻笑了下,说出一句让柯蒙立时变色的话:“那你可来晚了一步,他已经被翡林打上了深入骨血的印记。”

      “这是什么意思?”柯蒙微微眯起双眼,漂亮而纯净的灰眸中似有冰火齐燃。

      “等你见到他,自然就明白了。”海纳宾滋的语声依旧淡定而温柔。

      两个人的音色其实都十分悦耳,只是在特质上有所区别。柯蒙的声音阳光且清澈,纯粹而不含半点杂质,海纳宾滋则是温柔中带有磁性的声线,透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沙哑,并且多少有些向中性靠拢。

      柯蒙突然凑近他,闭上眼睛,猛力嗅了几下。双方的鼻尖几乎就要贴上,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从容、优雅且蕴含隐隐压迫的姿态,让人联想到披着羊皮的恶兽,仿佛一旦应对不当,即刻就会被撕成碎片。但落在海纳宾滋眼里,反倒透出了些许天真淘气。

      柯蒙缓缓睁开双眸,他眼底闪动的危险光芒隐去,转而显出稚童似的懵然不解:“你是在试探我吗?你是哪来的把握,认为我不会被你这种说话方式激怒呢?”

      “你不会生气的。你做出任何威胁我的举动,都只能将自己陷于不利。”海纳宾滋沉静地说着,手指却不经意地动了动。可那与紧张之类的情绪无关,而是因为他望着这张近在眼前的脸,再次升起了一股想要抚摸的悸动。

      柯蒙不知怎的感觉有些发毛,立刻又闪回原位。

      “你弟弟的情况,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与其由我来告知你,不如你到时亲自去求证。”海纳宾滋瞧着他这副无害又生动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暖而沉和的眼神更柔软了几分,说:“我确实在试探你,因为我对你很有兴趣。”

      柯蒙本就没有追根究底的意图,不在意地笑道:“你还真是喜欢绕弯子。”

      “你和柯修的性格反差极大,又是从外域而来,让我不好奇也难。”

      海纳宾滋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纹章戒指,说:“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在东陆的语系中,它被解读为‘神之宠儿’和‘偏私的宠爱’。但在我研读过的异邦历史中,比如说弗莱尔风,你的名字就象征着……”

      “渎神者!”柯蒙懒洋洋地接口。

      他一摊双手,神色略显无奈,“你不是第一个拿我名字开玩笑的人。可这是母亲起的名,我也没法抱怨什么。听你的口气,应该对我弟弟很熟悉,但你们似乎不是朋友关系?”

      海纳宾滋叹息一声,语气比柯蒙还要无奈,“除非那孩子愿意放下成见,否则我无法单方面和他缔结友谊。深恩和翡林互为世敌,由于我的姓氏,他对我从来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仇视。”

      柯蒙眼底再度浮现迷惑,目光落在闪耀着圣辉的照明石上,好像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海纳宾滋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在翡林的耳濡目染下,拥有这种固定思想并不奇怪。而且就算没有这重关系,我也是他最憎恶的类型。或许对于柯修来说,我等同于恶意的化身。”

      柯蒙听得眉头渐渐蹙起,于是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那张秀雅而古典的面容,到头来却发觉,无论如何他都生不出丝毫反感。

      更何况,他还很喜欢对方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十分舒心的气息,就像包容一切的无垠之海,宽广、宁定而又深邃,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与愉悦。

      柯蒙能听到本能正在无声呼吁,海纳宾滋是自己应当去亲近的人。而他那强大恐怖且与血脉不可分割的本能,几乎每一次都直指真实。非常相信直觉判断的某人,完全忽略了假如对方的气息不过关,就会在下一刻上演血腥惨案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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