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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亨利艾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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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手里拿着两只空酒杯,从一条宾客不会走的过道里快步穿过。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亨利艾特。
“舞会公主!”他说,递给她一个匆忙地笑,随即想起来自己一晚上都没跟她说过话,甚至没来得及祝贺她生日快乐。或许她根本不曾留意到——他这样宽慰自己。然后装作一切跟平常没有两样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他问她。
她看上去也有点意外,不过比他显得平静些。“我有点累,稍歇一会儿就回去。”她答,看着他手里握着的酒杯笑了一笑,“公爵殿下在我家里当小偷吗?”
“真的,被你当场抓到了!”他笑道,“不过这下可好了,亨利艾特。你得救救我。我答应过萨贝妮给她去尝尝那种你家自产的甜酒,可是今晚偏偏没见到……你瞧,我忘了你父亲很少在公共宴会场合拿那酒出来,但我像个傻瓜似地做了保证。我刚才问过男仆,他说今年这酒剩下很少,他会替我去酒窖找找看,让我到这里来等他。”
“我父亲书房里还有半瓶,但威廉在酒窖里肯定找不到了。”亨利艾特说,“我看你还是跟我来吧。”
大厅里的音乐声转入轻柔,舞会的第一阶段正在进入尾声。跳舞的宾客们纷纷向大厅四周散开,三三两两聚集着说话。嘈杂的谈话声音一直传入走道。但随着查尔斯跟在亨利艾特身后一步步走远,他似乎感觉到舞会欢快的气味和声音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片刻过去,走道里就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了。
公爵家的宅邸深邃而宽阔,砖墙是厚厚的,冬天的时候墙壁上还挂着沉重的毛毯。夏季那些装饰被移除了,但是沉静的色彩依旧是主色调。这一切氛围有着一种特别的隔绝效果,把查尔斯和亨利艾特两人顷刻间从舞会的公众社交场合分离了出来。查尔斯因此感到莫名地忐忑不安,似乎自己正不由自主地进入这所宅子的私人领域,这让他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退堂鼓,开口说不想私吞公爵书房里剩下甜酒,亨利艾特已经小小地一拐弯,走到了书房门口并且打开了房门。
公爵通常很晚睡,并且总在上床前逗留在书房里,哪怕开舞会的夜晚也不例外,所以仆人不会忘记在书房中留下烛台。亨利艾特点燃了几根蜡烛,并很快在书桌边上的小几上找到了装在大玻璃瓶中、已经被精心过滤的玫瑰红酒。
“这是用产自我们家苹果园的苹果酿造的。”她说,“但是它跟普通苹果酒不同,因为父亲总是让人掺上其他烈酒。据说每年掺的都不一样,所以它每年都可以给人新鲜的口味。”
“我猜,那是我爱它的缘故。”查尔斯说。
“具体的配方他们总是保密。”亨利艾特继续说,“因为我父亲总认为客人们都喜欢惊喜。”
“那是要亲口尝过才会知道的惊喜。”查尔斯递上了两只酒杯,“我们先来一杯吧,亨利艾特,让我好好祝贺你生日快乐。”
可是亨利艾特却并没有动。“我还是不要喝这酒了。”她说,“今年的口味虽然很好,但我总认为它不适合我。”
“不会吧。今年它一点都不烈。”查尔斯说,“有点酸甜,苹果味也很浓,所以我才向我表妹推荐,因为我断定小姐们也会爱喝的。来吧,亨利艾特,跟我一起喝一杯吧。算我谢谢你,还有……抱歉没能跟你跳头两场舞。”
亨利艾特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不会为这道歉呢。”
“瞧你说的,我当然要为这道歉。请你的人太多了,我连挤都挤不进去。”他驾轻就熟地扯了个谎。但是亨利艾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他被她瞧得有点不知所措,甚至脸上有点发烧了。
“查尔斯,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喝这种酒吗?”她幽幽地问,眼神有些迷惘。
他发现气氛开始有点不对了。他后悔跟着她离开了舞会大厅,在大庭广众的社交场合,他本可以很自如地应付一切,可是此时此刻,这样与她单独的相处,在远离了众目睽睽的私人书房里,查尔斯•凯斯蒙特就完全丧失了自我保护的能力,就像一只突然落单的鹿,想要撒腿跑,却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才是安全的。
“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小心翼翼地答话。
“我父亲从不在公开宴会上拿这种酒,是有道理的。”她说,“因为就像你说的,那只不过是一种,因为惊喜而产生的爱。”
“这不好吗?”
“这很好,只是太过虚假了,也很短暂。假如你天天都能喝到它,或者你知道明年它的口味还会是一样的,你就会发现,它其实淡而无味,远不如你平日所喝的葡萄酒甘醇。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他看着她,疑惑着她究竟想要对他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什么酒都爱尝尝。这不过是一种天性中的冒险精神,对此我能理解。”亨利艾特端过酒瓶,见查尔斯的拿着酒杯的手早已放了下来。她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托着他的手,将酒杯注满。
“告诉你真相吧,查尔斯。”她说,“其实这就是去年的酒,它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变。只是你不记得了,还以为自己尝到了惊喜。可其实这种惊喜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这种爱也是你想象出来的。只因为你我的生活总是如此一成不变,我们太寂寞,太需要新鲜刺激和由此而来的爱来充实自己,所以我们总是愿意相信,并且自己欺骗自己。有时候就连眼睛、舌头与感情都跟着一起被迷惑了……”
她握着他的手,把酒杯送到他的唇边,他有点木然的,任凭她把酒送入自己的口中。
“现在知道了真相,你还觉得自己爱它吗?”亨利艾特轻声问,“其实它远不是适合你的那种酒,这你自己最清楚了。只要一个春去秋来,它就会从这里消失,你什么也不能改变。与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喝光它,然后忘记它吧,从此不要再思念它,也不要让它在你的舌尖留下任何味道。因为对于你我来说它是一个谎言。我们还会跟以前一样,在被规划的足迹之上,一成不变。”
查尔斯顺从地喝下了酒,感觉这酒比想象中的浓烈了许多。当他被烧灼喉咙里只留下一丝隐隐约约的半甜半苦,他意识到亨利艾特并没有骗他。她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到对他毫不保留,为此他欣赏她。
只是查尔斯无法不感到惋惜,因为,假如萨贝妮在春去春来之后就从此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她也不可能不在他心里的某个位置留下痕迹,尽管这对他的人生不会造成任何改变,他还是觉得有时候,即使仅仅只是假象,他也宁愿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