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我吻》再临

62、拥抱

　　热气炙烤，蝉鸣围绕，实在是一首不太美妙的曲子。

　　姜语兮两手从许慎洺摊开的手臂下方贯入，轻轻搂住他的腰。

　　她告诉自己，别太紧张。把这一切想象成是在走一个既定的程序，不赋予它任何的特殊意义。
　　如果现在是在游戏里，那么她就是一个人机。

　　她又想到，要是被许慎洺知道了她此刻脑袋里在想这么不搭调的内容，他大概会嘲讽她吧。
　　姜语兮思考的东西很复杂，但她想努力让一切变得简单起来。

　　她揽着他的腰，环抱住他。

　　明明看起来那么瘦的一座躯体，怎么两只手臂环着的空间就已经快要撑满了呢？

　　她静静感受他的身体。然而自己身上预料中即将到来的触感，却迟迟没出现。

　　许慎洺的手臂垂落在两侧，她看着它们，淡声问：“你不抱我吗？”

　　许慎洺垂下眼，万分慷慨地答：“你只说你要抱我，这不是让你抱了么。”

　　他靠近她一点，补足了两人身体间留下的那些间隙。

　　“况且你说抱就抱，我很没面子啊。”

　　好听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许慎洺微微低下下巴，搁在了她暖融融的发顶上。

　　“这样就够了。”他闭着眼，声音轻得像被晚风卷起的微尘，浮入周遭，“这样就够了，姜语兮。慢慢来。”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拥抱着。

　　她感受着头顶的重量，感受他低沉的嗓音和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的心脏依旧跳动地极不规律，耳后浅浅的汗珠是夏夜心动的水汽，她把两只手在许慎洺背后扣地更紧。

　　这个久违的拥抱迟到了实在太久。

　　姜语兮忍不住想，如果它早一点来呢？如果她能早一点迈出这一步呢？如果她五年前没有退缩呢。

　　可惜没那么多如果。
　　但是没关系。
　　就像许慎洺说的一样，现在也很好。这样就够了。
　　已经足够了。

　　黑暗的小区花园，寂静地能让人被融入这沉沉的夜色里。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犬吠，接着是几句轻轻的嘀咕：“六六！过来！……六六！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许慎洺原本闭着眼，听见这声，掀起眼皮。
　　他抬了下巴，朝远处看去。幽深宁静的小花园，大树后藏着一个人影，和在黑暗中极其突兀的一个白色肥皂泡。

　　姜语兮也听见了，她微微拧身。看到那狗，她辨认出身份。

　　“那个……不会是刘阿姨吧？”
　　“是。”
　　“她看到我们了？”姜语兮站直，松开手背在身后。

　　“本来就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见就看见了。”许慎洺看一眼她动作，“刘阿姨又不是不知道。”

　　她刚迈出了里程碑式的步伐，许慎洺此话一出，她一股激情瞬间褪下，取代而来的是莫名的羞耻感。

　　姜语兮扯扯狗绳，不想再在这片事发现场待下去，她转身快步走开，对贝塔道：“走吧，回家。”

　　许慎洺笑了。
　　他看着面前人仓惶的背影说：“好，回家。”

　　姜语兮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许慎洺在身后道：“刘阿姨的丈夫去世很久了，也没有小孩。”

　　姜语兮的步子放慢了点，听他说。

　　许慎洺：“她把六六当成孩子养，对身边的人也很热心。你不用怕她，碰到了打个招呼也不要紧。”
　　“有什么事，就往我身上推。”

　　“我不怕她。”姜语兮说，“我是怕来往多了，给你造成误会，以后在小区传出去不好。”

　　许慎洺状似吃惊：“没想到你还挺在意我的名声。”
　　他点点头，应允道：“行，那我们回家，关起门来误会。”

　　“……”

　　姜语兮虽然这么表现，但其实也把许慎洺的话听了进去。
　　第二天，她拿了一大罐自己泡好的糖渍小番茄，上了楼。刘阿姨所住的房间门牌号她认识，后两位和许慎洺的一样。

　　她人抱着玻璃罐子，站在了刘阿姨家门口，摁响门铃。

　　刘阿姨一开门，没想到来人：“小姜？你怎么来了？”

　　姜语兮说：“刘阿姨，我自己做了点糖渍小番茄，拿上来给您。现在天气热，可以把它当个冰凉的小甜品吃一吃。”

　　玻璃罐子里泡着红彤彤的小番茄，一颗挤着一颗，还有切片的柠檬和乌梅一块浸泡在里头，色泽搭配诱人。

　　“哎哟！这多不好意思！”刘阿姨接过沉甸甸的罐子，让开身，招呼她道，“先进来先进来。”

　　姜语兮进屋，刘阿姨赶紧给她泡了杯茶。她把茶递过去，说：“我刚刚正在家跳操呢，家里有点乱，别介意啊。”

　　姜语兮看过去，沙发上扔了几件衣服，地上铺着一张瑜伽垫。阳台的瓷砖上摆满了好些盆花草，精心照料过，在阳光下肆意生长。
　　她暗自感叹，刘阿姨的生活真是自律又丰富。即使没有丈夫孩子，一个人同样过得很充实。

　　她原先还怕她会觉得孤单，想着上来照应一下。现下见到这光景，她心里宽慰了不少。

　　刘阿姨问：“这小番茄看着真不错。你的手这么巧，小许有口福了吧？”

　　姜语兮不敢当：“不不不，这很简单的，就是把东西放一起泡一下，您不嫌弃就好。”
　　这夸奖她可受不起，毕竟在家开火的基本都是许慎洺。

　　刘阿姨试探地问：“那你现在是搬到小许这里来了？”
　　她大方承认：“是，因为我房子到期了，先在他这借住一阵，找到了就搬走。”

　　“一起住着多好啊！干嘛要搬走呢？”刘阿姨嗤道，“你都不知道，你来了之后，小许回家都变早了。”

　　“变早了？”
　　“对啊。最近我晚上出门遛狗，有时候就能碰到他下班。”
　　“他以前都很晚吗？”
　　“挺晚的吧。”刘阿姨说，“反正以前是没怎么碰到他过，有时候晚上去敲门他也不在，都要到十点多才回来。”

　　许慎洺有时不在家，会把小狗托付给刘阿姨，让她帮忙带着溜一圈，因此刘阿姨对他的作息十分清楚。

　　姜语兮这么一想，在她印象里许慎洺要加班的日子很多，但基本最晚也都在八九点，他一定会回到家。

　　刘阿姨说：“小许搬过来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我是真喜欢他，他现在有你这个归宿了，可以收收心了。”

　　姜语兮觉得“归宿”这词，分量也太重了吧。

　　她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刘阿姨摸摸下巴：“半年前吧，半年前过来的。他以前是在外地工作对吧，我记得那他搬家的那会儿是过年，年初三还是初四。”

　　姜语兮顿了下，过年的时候搬过来？

　　当时的刘阿姨正出门，送走了几个来家里做客的好姐妹，在楼道里看到有人搬家，便去瞧了个热闹。

　　她两三句和对方聊起来，那是个盘靓条顺的小伙子，虽然没那么亲切，但讲话也有礼，她抱着未来做媒的意图和对方熟络了起来。

　　刘阿姨也问：“小伙子，你怎么过年搬家，还一个人，不用回家过年吗？”

　　“年三十的时候回去了，见完该见的人，就走了。”

　　刘阿姨似懂非懂，但她猜到了他跟家里的关系应该不太亲近。所以后来，她又看他一个人独居，时不时就会给他送点自己做的东西下去，小区有什么通知也记得捎给许慎洺一声。

　　许慎洺也懂得她照顾自己，总给她送些又贵又高级的营养品或者护肤品，弄得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所以当看到孤身一人的许慎洺身边，出现这样一个女孩子，刘阿姨无疑是非常欣慰的。

　　姜语兮和刘阿姨又聊了会儿天。她对阳台上种的那些花草表示了兴趣，刘阿姨一种一种地带她认识，又给她介绍这些花草的种子都是她网购来的，买来的更多，只是最后存活下的就剩下这些了。她仍旧悉心照顾着，把它们也当作自己的子女一样。

　　临近黄昏，姜语兮下楼回了家。刘阿姨本来说要留她吃晚饭，但姜语兮拒绝了，说她要等许慎洺回家一起吃。

　　这几日她在家，练了几道简单的快手菜，是时候给他展示下她的三脚猫功夫了。

　　她先发了消息问他：【你几点回家？】

　　那头的许慎洺正处于工作中的紧绷状态，圆珠笔在手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
　　手边的手机一震，屏幕亮起，他甩了笔，拿起来看。

　　他身边坐着陆川，他俩对于工作上正有些分歧，互相都想说服对方。许慎洺让了一回合，赵川还在乐此不疲地和他掰扯。
　　说到一半，赵川被许慎洺打断了，他正好觉得渴了，拿起面前茶杯缓了口气道：“行，你来说。”

　　“我想说，”许慎洺放下手机，赵川警惕地盯着他。
　　他侃然道，“我有点事，得先下班了。”

　　赵川一口水差点喷他脸上，他咽下就开骂：“什么意思？我还没跟你说完呢？”

　　“我刚刚认真思考了，觉得老板说的非常有道理。”他振振有词，“老板的话，就是真理。”

　　赵川眉毛一斜：“你觉得这样我就会放你走了？”

　　“放我走吧。”许慎洺软了声，语气淡淡，听得赵川更来气。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他还在这跟他玩聊斋呢？

　　赵川实在看不下去，摆摆手让他快点消失：“滚滚滚。”

　　许慎洺起了身，安静地退场。

　　他到家很快。
　　开门的时候，迎面传来一阵诡异的香味。为什么说诡异呢，因为他平时回家开门从没闻到过。

　　许慎洺来到厨房，看到姜语兮围着围裙，戴着个一次性的帽子，人离灶台少说也得有一米。
　　他看好戏似地抱着胳膊，倚在门口说：“你在练习隔空炒菜？”

　　姜语兮来不及多看他，只瞟了一眼。她不想让他围观她的窘状，赶他离开：“油一直溅出来，你走远点，我一会儿就好。”

　　“多么珍贵的画面。”许慎洺杵在原地，“我得通过我的双眼确保一下，我一会儿吃到的东西是安全无毒的。”

　　他在一旁看她忙活，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上去替她掌勺，但姜语兮手臂一抬，拦住他，誓死捍卫她的一方阵地，不亲自做完绝不罢休。

　　终于，这顿饭结束，姜语兮装盘，她做了一道黄瓜炒鸡蛋和一道葱爆牛肉。
　　煮饭时觉得不易，装盘那一刻心情更是堪称伟大。然而摆上桌后，就像是结束了一场自己不擅长的考试。刚交完一张好不容易填满的卷子，拿到分数又怅然若失。
　　她有点拧巴，觉得自己做的这些相比许慎洺做的，是不是太拿不出手了。

　　她低头看着餐桌。许慎洺从身后走过来，捏起手指，帮她扯掉了脑袋上的一次性塑料袋。

　　他问：“发什么呆？”
　　“没什么，”姜语兮捋了把头发，让他坐下，“吃饭吧，你应该饿了。”
　　她给他分筷子：“下次我会烧的更好的。再多练几次，精进一下厨艺。”

　　依然是那股真挚的语气。
　　她做什么事都这样，认真思考，竭尽全力。

　　许慎洺一口一口吃着菜，吃得大口，但模样极其斯文。

　　他说：“在你来我家之前，上一次有人给我做饭，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姜语兮问：“谁给你做的？”

　　“我爷爷。”

　　许慎洺说话时放下筷子，等嘴里的食物尽数咽下才开口。

　　“以前住在我爷爷家的时候，都是他给我做饭。但他现在年纪大了，手腕有关节炎，拿一会儿东西就会开始发抖。”

　　“我跟他说我来做、或者叫外卖也都一样，但老爷子倔，最后丁零当啷地打翻了好多东西，我就跟在他旁边收拾，做出来的东西也就剩个形还能辨认。”

　　姜语兮没忍住笑，津津有味地咬着筷子尖，问他：“那好吃吗？”

　　许慎洺说：“下次带你去见见他，你问他吧。”

　　姜语兮的笑容霎时收住：“……见你爷爷？不太好吧。”

　　这个“不太好”里好像涵盖了很多种的含义。
　　关系没确定，时间不合适，名分更是没有，怎么想都太仓促吧……

　　许慎洺笑一声：“下次，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两年后三年后。你激动什么？”

　　两年后三年后？
　　姜语兮没考虑过这个时间点，只是没想到，他已经想的那么远了么？

　　许慎洺继续说：“我说这些，只是想说，你为了我做这些，我很高兴。”

　　姜语兮的心底软了一下。

　　“但你不用要求自己，做到什么标准、要做的有多好。我这不是考试，也不是面试。”

　　他望着她的眼睛：“只要是你就行。”

　　姜语兮想到以前。
　　许慎洺那样嘴硬一个人，却好像总是在不断地对她表达。她全盘接受，然后却自私地带着这些心意，把自己给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