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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白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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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呜咽,如鬼哭狼嚎。
韶容好看的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比小兵高出一个头的私兵,站起身来。青白脸孔,恍如罗刹。
那玩意儿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模样,眼珠子不停打转,一只上一只下,好不容易有了准头。举起手来,手指节节肿大惨白,像在水里泡了许多天已经腐坏。
阴影袭来。
韶容脸色一变,将小兵往身旁一推,堪堪从怪物腰侧钻开,私兵的两只胳膊扎入泥中,腰身剧颤,半晌未能拔出双臂。
“快跑!”
行动迟缓的私兵听见声音,耳朵动了动,犹豫地缓缓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犹如泡在水中的珠子,在眼眶里不太安稳地上下动着。
私兵上前的一步抵得上韶容后退的三步。
顷刻间几乎已经身体贴着身体。
那腐烂的、人形不完整的兵士,还依稀辨认得出高挺的鼻梁和浓黑的粗眉,一双眼珠对准韶容,目光呆滞没有一丝情绪浮动。
兵士呼出的气,带着阵阵恶臭。
韶容屏着呼吸,兵士的浓眉耸动,似乎不明白为何忽然就没有了声音。
然而当韶容的脚抬起,兵士的耳朵又动起来,他有些疑惑,半晌不闻声音,青白脸孔的私兵胳膊在空中一扫,韶容单脚撑着,着力于腰,向后倾倒于半空。
私兵向后一转,十分迟缓地,迈着步子艰难地举步。
每一步提起,都留下个湿漉漉的脚印。
直至那游魂似的私兵走远,韶容才一手撑着腰放下脚来。士兵从藏身之处蹑着手脚走近,扶起韶容,韶容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贴在身上黏黏糊糊。
“走,去找你们将军。”韶容抬起头,擦干额上的汗,把手搭在士兵肩膀上稳住身体,定定心神。
营中风声呼号,魏云音、苏峰和韶容三行人都零星遇到在军营里活动的私兵,俱有些后悔没有一同行动,也无人正面同私兵交手。
毕竟山中到底有多少这样,不似活人的兵,还没有调查清楚。
盲目作战对只带了几个人进来的城北驻军有害无益。
魏云音同干戚沿着营地西侧,一间间查看营房,起初的四间皆是燃着安魂香,腐臭与芬芳混杂成令人作呕的奇怪味道。
到第五间,营房构造全然不同,红墙绿瓦,与眼前这间相比,先前的所见,只能说是土坯房而已。
这时候铁环与盔甲撞击的声音隐约传出。
魏云音和干戚立时背身贴在墙上,尖起耳朵听屋内有人说话,但说的是什么听不分明,片刻后,有人摔碎了瓷器,桌椅翻倒。
吵嚷声渐盛,这下子魏云音听清了——
“老子不干了,谁爱和活死人住在一起,你是吧?马将军,马大人,今非昔比是什么意思,大人不明白?”
一句马大人,让魏云音忍不住想起并州知府马豫怀。
然而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不是马豫怀,听上去粗糙而洪亮,“你以为能走得出去吗?”
起先说话的人慌了神,急促地道,“马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笑之下,说话的声音像是茹毛饮血般带着浓浓杀机,“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留住手下良将不择手段而已。”
屋内巨响。
想必是那被称为马将军之人,同那想走的人拼斗起来,魏云音拉住要冲出去的干戚,正待再看个明白,忽闻一阵刺耳的哨音,像捏着刀片在耳膜上刮擦般。
二人皆忍不住捂住耳朵。
大地动摇,山河颤栗。
阴森的死气弥漫在整个山谷中。
肩上一沉的魏云音给干戚拉在身下压住,趴在草堆上,二人的所在正好是在营房背后,那些循着哨音而来的——
私兵。
摇摇晃晃地挪动沉重缓慢的脚步。
屋内传来一声失却人声的尖叫,惶恐地结巴道,“马将军有话好说……马将军您这是做什么,我跟着您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逃到这山中,犄角旮旯的弹丸之地,我都死心塌地跟着……马大人你不能翻脸不认人这么对我!”
魏云音探出头去,将干戚推开一些,只见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私兵越来越多。
忽然间,一双立瞳掉转过来,同魏云音对上眼。
她的心几乎从喉咙口跳出来,那黑斗篷之下冷冰冰的青白脸孔,又冷漠地掉转回去,跟着别的私兵,走入屋子。
推开干戚,魏云音立即趴在窗户上往内瞧,装饰华贵的屋内比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些个怪物住的地方整洁许多。
身穿漆黑铠甲的人,当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之人口中所称的马大人马将军,可惜他侧身面对门口,脸却看不清。
跪在地上直哆嗦的那人脸颊很瘦,不知是吓的,还是本来身体孱弱,面色带着些病态的白。他抬眼望了望门口,合上干燥的嘴,又闭了闭眼,整个肩头都松弛下来。
“好,马凌风,既然你要过河拆桥,今日就别留下我的性命,否则来日我定取你狗命,你这疯子,狗娘养的……”
当私兵伸出手。
马将军将哨子凑到唇边,厉声传出。
地上的人被拖了起来,双脚蹬离地面,惨无人声地不停惊叫,“娘的,别让他们碰老子,马凌风!老子做鬼也是个厉鬼!撕你的皮肉饮你的血,敲碎你的骨头喝骨髓!”
被称作马凌风的人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挣扎不已的男人,如同在看一只性命卑微的蝼蚁。
“跟了我这许多年,莫非你不知道,白玉人是不吃人的。”诡异的腔调透过窗纸,让窗外偷听的魏云音都打了个颤,随即身遭一暖,回头一看,干戚正在身后,将她护得完好,一面警惕地留意四周。
被私兵抓起来的人忽然发疯似的狂蹬双足,若是无人抓着他,定然两手也在狂抓,不住声地喊,“马凌风,你敢,你不敢……不,我不走。我留下来帮你……留下来帮你……”
马凌风冷冷一笑,看着自己戴黑皮手套的右手,无情地拒绝道,“晚了。”
“马将军!”
确实完了,马凌风又一声吹哨,被称作是白玉人的私兵已经将那人打晕带下去。
马凌风抬起眼往魏云音所在之处扫来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却没有推开,她无法确定马凌风是否看见了她,如果没有,这时候让开反而会有动静,影子也容易泄露她的藏身之处。
片刻之后,马凌风垂下眼,走近一把椅子静静坐下来,静静看着自己的右手。
魏云音这才敢退开,撞在干戚怀里,正要“抱歉”一句,忽然□□戚的大掌捂住了口鼻,她疑惑地看了看他,干戚带着她匆忙后退,退到营房另一侧。
行动迟缓的白玉人,端着一把长矛走近,冲着魏云音他们先前所在的地方狠狠刺出。
空气被尖刃带起轻微的声响,白玉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又从狭窄的房屋间隔间缓缓走出。
待白玉人走开,魏云音低头一看,干戚的手贴着她的手腕,她的背就抵在他胸口,那胸前有一块坚硬之物,大抵是护心镜一类。不是作战,均没有穿铠甲,身上穿的是普通武袍,这刻竟像是与干戚身贴着身,他的体温源源不断而来。
干戚低下头,“怎么了?”
魏云音飞快跳开两步,口舌不自主地结巴道,“白玉人这样凶猛,要是韶容遇上怕会坏事,得赶紧找到他那队人才是。”
干戚瞧着她走开的背影,总觉有几分火烧屁股之意,忍不住捏着自己泛青茬的下巴,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须臾后跟上去。
等寻到韶容之时,韶容正聊袖指挥一干手下,要绑一只活的白玉人回城去。那白玉人比带来的手下更高,且有一身霸道蛮横的气力,说是人还不如说是野兽来的妥帖。
转头从干戚腰间取下刀,魏云音瞅准时机,一跃而起,就着刀鞘狠命砸上那人的后脖子。他身体剧颤一下,却还能动,肩膀向后一垮,竟是要转过身来对付魏云音。
她复又举刀,这次用足了十成力气。
白玉人轰然倒下。
魏云音把刀还给干戚,脸色甚是不好看,韶容干笑了两声。
魏云音走近过去,搭着韶容的肩膀,吊起嗓子压低声音道,“军师的胆儿不小嘛,这是打算凭一己之力活捉两个回去?”
“岂敢……”韶容心虚道,“我们在等将军。”
魏云音鼻子里冷哼一声,若是四王子的性命交代在这里,回去……她也不用回去了,带着城北驻军一起浪迹天涯携手江湖远得了。越想她的脸色越难看,凑近警告韶容道,“以后不许私自行动,否则不带你出来了。”
二人小声的嘀咕,周遭人都听不清,干戚伸出手来把和韶容勾肩搭背的魏云音拉回去,不怀好意地提醒她,“还没找到苏峰,你说他会不会同方才那人一样,被这些……兵,抓到某间屋子里,准备着接受处罚。”
正说着,身后传来激烈的脚步声,面瘫娃娃脸正从他们身后的狭长小道飞奔而出,一面跑一面面无表情地喊,“快跑!”
魏云音心内顿生不妙之感,果然,一大群浑身裹着黑布的私兵跟在苏峰身后,缓慢但不可阻挡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大步走来。
半个时辰后,当带入山谷的一行人都已经爬上山顶,阳光洒下来映在韶容眼底金灿灿亮晃晃的,他回头看看小兵,非常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干得好,辛苦你了兄弟。”
兄弟很纠结地拧起眉毛,憋着一口气道,“没事,军师大人。”
不过被他从山下背上来,还要一路背回并州军营的这个,私兵,真的很臭!
除了韶容,再无一人肯与他坐在一处。
而且沉,小兵几乎是一路走一路粗喘,他也是个练家子,沦落得同身为一介书生的军师一般,心内十分不快。
山林内传来的鸟叫,迅速地散落在苍茫的山色里。
魏云音靠着棵大树,屈起一条腿,望着苍蓝的天空,在怀中摸来摸去。半晌之后,一根翠然欲滴的发带缠在她的手指上,像是一条青色的小蛇。
风一吹就飘起来。
干戚远远站着,注视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下令所有人整顿继续出发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