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巢效应》蚕绮

26、第十九章 八面交锋（四）

　　初光闻言笑了笑，旋即飞快地横向移动起来，以至于身形都变得有些模糊。三名持枪战士倏然转身，同时跃出战团，对准他抬腕齐射！金属弹流从三个朝向破空而至，可打中的却只是一团幻影。少年则已消失在湿重飘荡的夜雾中，仿若一只被圣光驱散的幽灵。

　　那三个战士脸色都有些难看，口中似乎骂了句脏话，随后一致将枪交换到左手中，另一只手拔出军刀，闪身截住其他冲到近前的麒麟裔，当即激烈地绞杀在一处！

　　贺拉斯并没有回头，只耳朵稍微动了动，便大致清楚了身后发生的事。看来高阶夜魔又增加了一个，但是情况还不算太坏，虽然因为暗袭而暂处于劣势，不过真正的战斗也才刚刚开始，麒麟裔仍未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而他首先要对付的，就是那个掌控寒冰异能的督战官。

　　贺拉斯突然伸手一招，一面合金巨盾蓦地从后方升起，轻巧若无物地落入手中。他大步前行而去，丝毫未因这份飞来重力而减慢半拍，转眼之间，就要与米歇尔正面撞上！

　　四名拥趸在火浪冲击下彼此掩护，以恒定的速度交叉前冲，在双方照面的一刹，即刻分出一人同贺拉斯配合作战，其余三个则联手对上吉森，将两位督战官各自隔开。

　　米歇尔左手一挥，冰焰猛地一涨，疾飞向贺拉斯身侧的拥趸，在对方腾挪避开的刹那，枪尖犹如一条从洞穴中窜出的毒蛇，在迎头拍下的盾面上狠咬一口，登时发出一记清澈而悦耳的脆响，悠远若钟磬的音色震荡了半个夜空！

　　巨盾雄浑如山岳的气势微不可察地一滞，似乎遭遇了无形的屏障，但紧跟着又继续向米歇尔当头压下！

　　然而，一点冰寒迅速也正从重盾表面扩散开去，甚至蔓延上贺拉斯持盾的右手。贺拉斯暗褐色双瞳中光芒一盛，须臾间遍布了半个身躯的冰晶出现一道裂缝，随即彻底崩碎化为虚无，可是那一缕缕阴寒力量却已侵入机体内部。

　　米歇尔侧了侧肩膀，硬生生承受了重盾的大部分力量，往后退出十几步才堪堪停步，苍白瘦削的面容泛起一层异色血气。

　　毕竟他不具备活化系所专攻的近战搏击能力，何况又是以生擒为目的。在士勋和中校之间，并没有绝对力量上的差距，仅仅是真阶上位和中位的层级之别，足以令出身世族的贺拉斯与对方战个平分秋色。

　　之前那名拥趸在地上连滚数周，将满身冰屑尽数抖落之后，便又翻身跃起。他却没有立即归返战团，而是在场外奔行起来，双手拉开一张新式□□，不时瞄准米歇尔射出一箭。

　　唰唰唰！

　　三面棱形冰盾忽然浮现于虚空中，并且在瞬间叠加了三层。即使扛不住合金巨盾的重压，削弱一下利箭的力道还是绰绰有余的。冰盾随同米歇尔的步伐一起移动，时刻防护着左右两翼和背后的攻击，至少在破裂之前，他都不需要为此分心。

　　不远处，一团团火球连环爆炸开来，四溅的火浆淹没了荒草与灌木，迅速使凝冻的大地沦为焦土。吉森满脸不耐烦地应付着面前的三名拥趸，高威力的爆炸令三人难以轻易靠近，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分出胜负。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十分钟后，麒麟裔和拥趸间都出现了伤亡。

　　环顾四野一片狼藉，霜冻、烈焰、飓风、荆林、电浆、黑雾……缤纷多彩的异能现象仍在夜空下交相辉映，夜魔们释放能力的节奏却是明显降了下来，拥趸们的攻势同样减缓了许多。

　　被对手以纯粹暴力的手法击倒的夜魔不在少数，而在那些染血倒地的觉醒者当中，则至少有初光一半的功劳。少年不再与人直面交锋，但每次都在最恰当的时机闪现，将螺旋突刺无声而狠辣地穿透目标的战服内甲，钉入一颗鲜活搏动着的心脏，高速震转还不到一秒，便又如烟尘般抽身遁去。

　　旁人在交战的余暇，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半虚半实的暗影。夜雾里初光的身形时隐时现，那或许是真实的他，或许只是扰乱视觉的影身。而以中低阶战士的感应力，也确实分不清真与假的区别。

　　许多天宠都讨厌主能力列于晦影系的夜魔，那种神出鬼没而又精擅伪装的刺杀特性，在混战时往往会造成相当大的麻烦。当然，前提是对方能够完美搭配、并真正运用好自己的能力。

　　初光再一次从黑暗中显身的刹那，一柄长剑突然自远方呼啸飞来！笔直而锋利的剑刃掠过他身旁，轻易又平滑地切开前方一名炮勋夜魔的身躯，继而猛地悬停，如有人平端一般偏转过一百二十度，剑锋刺啦啦地爆出一片湛碧灿光，霍然加速突进！

　　这时初光感到有人拍了下自己肩膀，一股大力蓦地从后方推来。

　　少年的意识在这一瞬变得极为缓慢，视野中央映出愈发清晰放大的剑芒，身体却极为迎合地撞了上去。看起来华而不实的剑身宛若一尾虚空游鱼，以令常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凭空倒转、飞回，将他的双臂从身体上斩落，附带的力量更是将其挑上半空！

　　原本翻涌如涛的夜雾破散一空，在暗雷与光焰的交织闪烁下，勾勒出一道格外英气挺拔的轮廓。

　　来人一路上都是嚣张无比地横冲直撞，可是真当接近了目的地，却反而将气势收拢到了极处，等到徘徊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前进。他那镶在迷彩高领上的纹饰尤其醒目，纯白紫罗兰与红金毒蜂的家族徽记，已包含了足够多的信息。

　　季伽图驾轻就熟地接住剑柄，甩了甩剑锋沾染的暗金血珠，然后才往几处战团望了一眼。他并未马上出手干涉，只是以轻飘飘的口气说：“我亲爱的族兄，看来你的处境不怎么妙嘛！换做是我，早在一开始就避战撤退了，好歹不会让自己的拥趸损失掉一大半……”

　　他话未说完，忽然侧跨一步，横剑一挡！剑身陡然发出一记嗡鸣，顷刻间微不可察地震荡了上千下，将黑兹利特闪电般轰至的数道疾风之刃化作无效，裹挟在劲风中的一团团火浆则砰的一下爆开，高热流火四散飞射，无差别地落入正战得如火如荼的人马中。

　　季伽图不慌不忙地向激战不停的场中走去，声音里含着隐隐的笑意：“贺拉斯，交易可不是像你这么做的，和麒麟裔讲信誉？你也真是异想天开……我说啊，别舍不得那边的交易品，反正你也带不走，离开之前毁掉不就好了。”

　　重盾与冰枪又是一记剧烈碰撞，季伽图骤然将剑锋前指，瞬闪急进，剑尖在双方武器的交汇处一点！下一刻，激战正酣的两人倏然分开，暂且罢战，一左一右回过身来。

　　贺拉斯定定地盯住眼前打断了自己战斗的青年，流露出的敌意竟比面对麒麟裔时更甚几分，恨恨道：“你早就来了吧？你来干什么！”

　　季伽图笑了起来，笑得璀璨迷人如融冰暖阳，“我是看了一会儿戏，但是我不急呀！至于我的来意，你最清楚不是吗？”

　　他又向督战官点头示意，道：“哦哦哦！你们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内战行家，对于外战是外行，一般不怎么出来和你们打交道。这次真的不好意思，这人不能让你们带走。当然！如果你们只是要杀人越货，那我保证立刻走人。”

　　米歇尔眯了下眼睛，飞快地判断起目前的局势。大鱼虽然咬住了钩，但若是有人搅局，就不是那么容易吃下来的了。即便最终钓上了岸，付出的代价也将越过底线，何况还有时间——时间就是最大的变数。

　　于是他当即有了决断，向空地上停放的几部特殊载运重卡一指：“人我们可以留给你，但那边的货物不能毁。这些东西已经是我们的了。”

　　没有得到明确命令，其它几处的激斗仍未停止，但是攻势或多或少缓和了几分。贺拉斯的心情却在此际愈发恶劣，就如头顶的苍穹一般阴悒、肃杀、电闪雷鸣。

　　季伽图扒拉了下自己头发，无奈道：“这哪行？不觉得你们这种吃相很难看吗？”

　　“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与贺拉斯中校……似乎并不站在同一战线，而且还有些恩怨需要了断。”米歇尔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在他拥趸齐全的条件下，你是没有机会的。”

　　这一趟他们算是亏了。但无论如何，只要吞下那批先期物资，就起码能够在场面上交代的过去。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再晚一点过来了？也对，到时候捡便宜更加省力些嘛。”

　　贺拉斯忽道：“季伽图，这次我们可以联手。那些东西……与其便宜了敌人，还不如便宜你。”

　　季伽图怔了一下，顿时受宠若惊地说：“哈，你真是太客气了！可是我支援谁，也不敢支援你啊。嗯，看来我真的出来得早了些……干嘛这么看我？难道是想先围攻我？！我有这么好欺负吗？”

　　米歇尔则是叹了口气，说：“吉森，可以收手了。”

　　他转头望向贺拉斯，鼓动道：“如果你想要见到真正的费尔芒多，确认一些必须确认的事情，就最好随我们一起去沉默盛装。你是明白自己价值的——我们不会杀你，但是他会。群蛇宴最可怕的场所并非下三层重狱，而是你朋友如今所在的蜂巢之殿，想把他弄出来绝非易事。只有让你的家族出面，才能便于我们拿到许可令。”

　　吉森的声音紧接着在一旁响起：“归根结底，我们只是想拓宽交易渠道，这是长久的谋划。但若没有一个好的借口，或者说突破口，即便是五大世族之一的斯托克，也不方便明目张胆地和我们打交道吧？”

　　季伽图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吉森，他对上的可是贺拉斯手下战力最强的四名能力者。而现在，那四个人虽然均未战死，但却已有两人身负重伤，看样子是别想继续战斗了，会不会留下残疾也是个问题。

　　吉森自身则只是异能消耗过度，导致精力状态降到了临界点。可只要给他充裕的时间，迟早能够完全恢复过来。

　　贺拉斯面沉如冰，冷笑说：“事到如今，和你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季伽图，总部不可能只派你一个人来吧？我可还没做过界的事，你凭什么要我的命，这说不过去吧？”

　　季伽图一脸的恣意轻松，“除了我当然还有别人，而且是个很不错的新人。不过他现在遇到了点麻烦，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至于杀你和我的任务并不冲突，你死了，一切都会说得过去的。”

　　“我刚刚想通了，你们还是把那批物资拉走吧！快点快点，这样大家都安心一点。”他猛然醒悟了什么似的，向督战官笑道。可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为贺拉斯添堵。

　　米歇尔也不再作纠缠，朝站在远处的黑兹利特点了点头。黑蓝妖瞳的象勋立时会意，转身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尚能行动的麒麟裔迅速归拢起来。

　　两个炮勋各自跳上一辆载运重卡，装满了稀有原石和能量晶矿，以及一些特殊装备的车厢剧烈一震，蓦然发动！庞大笨重的车体旋即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声，车尾一溜排气管喷吐出浓浓雾气，在凹凸不平的野地上颠簸着，消失在众人视野尽头。

　　黑兹利特快步行至初光身边，双脚踩在不断漫溢着的血泊里，弯腰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索性顺手送了少年一程。他又和一名马勋将每个战死者的尸体和其余伤者拖上一头头骑兽，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看起来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最后与两位督战官一齐翻上钢铁坐骑，追逐着远方重卡而去。

　　季伽图收回视线，权当战力未损的几名拥趸不存在，他的目光牢牢锁定着贺拉斯，说：“我已经很困了，只想马上回去睡一觉。你也不想浪费时间的，是吧？”

　　贺拉斯面无表情，缓缓地说：“你太自信了！他们还没把我逼到极限。”

　　他单手提起大得夸张的巨盾，仅仅一个举重若轻的动作，竟然伴随着风管齐鸣般的啸音！厚重的盾面遽然荡起一层金白光纹，在深邃如墨的底色上亮得耀眼，如水的光晕甚至溢到了半米之外。

　　“就算你在鼎盛时期，也不会是我的对手。还有你们，都退下吧！否则就只有给他陪葬了。”季伽图淡淡地说，随后当着对方的面将长剑归鞘。

　　贺拉斯的瞳孔却是猛然收缩！

　　“你！……”

　　战斗还未开始，就已落下帷幕。

　　季伽图蹲下身，拍拍他的脸，说：“那个督战官放弃得这么痛快，你以为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比你敏锐多了。”

　　还站着的几个拥趸拿着武器对准他，眼中满是震惊骇然，可是谁也不敢稍动，在场之人中没有谁能兴起任何心思。

　　“妈的！我们都看走眼了……应该早点处理掉你的。”贺拉斯吐出一口血沫，同时爆了句粗口。

　　对方刚才只用了一拳。这一拳朴实无华，却又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无论从力量的凝聚与爆发还是战技水准而言，都远远超出了一个中校应有的表现。更令人心寒的是，季伽图的能力位阶真实无虚。

　　季伽图那张英俊儒雅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病态而亢奋的笑容，语气温柔地道：“不，这不是你们的错。像我这样的外支出身，如果蠢得过早在人前展现天资，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所以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一直以来都不敢压过你们。”

　　“因为你们的存在，我必须活得卑微。这我倒是不怎么记恨，毕竟大环境如此嘛，哪怕是当年，你们还很开心地压迫我的时候也一样。看你们这么投入和专注，我怎么好不配合一些呢？可是，你们已经占有那么多了，为什么就不能留点余地啊……”

　　他客客气气地述说着，表情动作不带一丝一毫攻击性，只是血淋淋地往自己伤疤上撒盐，但也仍然把贺拉斯的记忆拉回了五年前。

　　※ ※ ※ ※

　　从很久以前起，在季伽图·斯托克还是个小孩子时，就是个平庸、木讷，看似不起眼却又注定被边缘化的异类。

　　与季伽图地位相似的旁系子弟有许多，混到如他那般境遇的却是极少。稍聪明一点的孩子都巴结上了主家的几位少年，不论哪个时代，抱大腿都是一门技术，或是在长辈的引领下游离于家族之外，也远离了那团血腥、纷乱且浑浊的漩涡。

　　那孩子在旁人眼中一向很好欺负。这种假象来自于其母亲的弱势，以及他自幼不知所踪的生父。而在那时，他尚未失去需要忍耐的理由，的确总是表现得像个软柿子。

　　在斯托克这样的大家族中，除了出自正宗嫡支的后裔，其他孩子大多只能得到基本的生存保障，相当于众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相较之下，没有天赋的庶出与外支子弟还过得安稳一些，至少废物没什么威胁力。当然反过来，他们也不值得家族投注多少资源。

　　出于某种不可宣扬的原因，或许是有人授意，季伽图所受的打压和排挤格外多一些，甚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曾经有过一个姐姐，但那仿佛是极为久远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