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鞋》汪婳儿

4、父王不过是男人

　　“父王！”公主在王宫走廊上飞走，心里只有这个词反复闪现。她决定不再等候回复，亲自去找他。

　　那条细金链已挂上她秀颀的脖子，随着疾走时不时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光。金链收系着那个掌心大小的布袋，一对金丝鞋紧贴心口，仿佛也在跳动发热，艾林浑身的热血都被它激发得沸腾了！

　　“舞会厅殿？不，他不会在那儿，更不可能在议政厅，现在有什么比佩拉女王的来访更重要呢！”

　　艾林心里冒出一点火星：父王为什么不多花一点时间和精力在母后那儿？却为了一件这么愚蠢的事激动不已！

　　急促的脚步在深红色的地毯上飘飞着。

　　前面有个高个子年青侍卫官远远地看到她便突然背过身去，可艾林公主还是认出他来，叫他的名字：“托曼先生！”

　　青年男子一下被钉住似的，大约几秒钟后，才转身向公主走过来，行礼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托曼先生，您能否告诉我国王陛下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需要见他，马上。”

　　托曼站直答道：“国王陛下命令这段时间内任何人，除非有军国大事，都不允许打扰他。”

　　“是吗？我这儿正是有一件军国大事呢！”

　　“公主殿下，您知道我不能违抗国王陛下的命令，但是……”

　　“但是您也不能违抗公主殿下的命令。我保证父王听了我说的事由，是不会责怪您的。”

　　托曼的眼睛是一种介于青蓝色之间的特殊而美丽的颜色，他眨眨眼，躲开公主的注视，机灵地说：“但是，为了公主殿下，我甘愿冒这个风险。”

　　公主并不动容，镇静地看着他垂首的姿态，目光充满权威。

　　“微臣刚从花园巡查回来，看见国王陛下正与希奥尔女王共进下午茶……”

　　艾林立即转身向花园走去，听见身后传来托曼的下半句：“在桔树林附近，海神喷泉旁边！”

　　公主停下脚步，回头对他微微一笑：“谢谢您，托曼。”

　　托曼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直纳闷：为什么这抹笑容、这个背影竟有一种战斗的气息？

　　艾林此刻内心中确实燃烧着战斗的火焰，刚才反复默念的“父王”一词已被那句“国王陛下正与希奥尔女王共进下午茶”代替。等她赶到海神喷泉旁边，百步开外的大榉树下，果然见父王和一个女人坐在一张白色小圆桌边聊天。换了一个不易被他们察觉的角度，她朝要找的人走去。

　　渐渐，父王夸张的笑声和那个女人时而法语，时而拉丁语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楚。这快乐而阳光的场景让艾林想起了在黑暗中病着的母亲，只能在回忆和梦境中汲取养分，即将枯萎的母亲！酸楚从她肺管中延伸出来，向整个心肺蔓延，胸口的金丝鞋就要烙进胸口的皮肉里了！

　　“父王！”声音浸透着悲伤和失望。

　　女儿的突然出现让满面春光的国王略吃一惊，随即做了一个洒脱的招手，掩住这点吃惊：“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独女：艾林。”

　　出于习惯，艾林公主还是向这个女人行了个屈膝礼。

　　在接下来一套例行礼节中，艾林也为这女人的美貌动了心：苹果绿的宫廷便装本是很抢眼的颜色，但穿在她身上还是成了陪衬；棕粟色的发髻随意盘起却仪态万方；眉型和唇色引领着潮流又永远不同于潮流。特别是那双眼睛，左边眼稍比右边高挑一点点，不太对称，黑眼眸又大又深，晃漾着愉悦的光。关键是有谁能复制出这双眼睛的神韵呢？漫不经心却游刃有余，烟视媚行但纯真高贵。

　　艾林公主几乎没听清父王责备她不去好好准备成人礼晚宴，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开宴了，她却连头发也没梳，甚至还穿着一件梳妆衣！梳妆衣上那个一边大一边小的蝴蝶结似乎也在嘲笑她。

　　国王向女王道歉，可女王却说：“您的女儿，真是美丽！”

　　国王非常意外，他精心准备的方方面面，佩拉女王都视若无物，不置一词，偏偏这个意外闯入，毫无修饰的女儿得到了她的赞美。国王思量一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挺起胸膛，手抚髭须，拿出国王的威仪，问道：“有什么事？艾林？”

　　佩拉女王微笑道：“陛下的女儿一定想和您单独谈谈，请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散散步吧。”

　　“其实不用多长时间。艾林，你……”

　　“父王，我想和您单独谈，这事需要一点时间。”

　　佩拉自然地起身离开，悠闲地沿着一条弯曲的五彩石小径走开了。艾林看着父王，父王望着那个苹果绿的背影。

　　“父王！”她忍无可忍，希望这一声也能唤回父王的心魂：“母后她……她要见您！”

　　“什么？哦！你母后，要见我。她要见我？为什么在今天？”

　　“今天怎么了？母后什么时候一定要择日子才能见您了？”

　　“当然……”国王又望了一眼佩拉女王远去的背影，回头再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不知道。您最好马上去，她不太清醒……”

　　“上帝！这样，你快去准备你的成人礼，这是很重要的事，再晚真的来不及了！我去你母后那儿，这就去。你，快去！”

　　国王想和平常一样伸手抚一下她的头发，但女儿似乎无意间侧头避开了。

　　“好，我准备去了。您，去母后那里。”

　　艾林公主下了一个绝不回头的决心，走向她的寝宫。但当她登上第三层楼时，还是回头朝桔树林方向望了一眼。

　　“上帝呀！父王居然又走在那个女人身边！”

　　公主殿下一手按着胸口，砰砰跳动的心脏就要呕出来了！她像刚才寻找父王一样飞快地往自己梳妆室里奔。她不得不这样奔，否则就会有一种冲回去质问他的可能，“但那样做，是愚蠢的！”

　　如果她能听见父王对佩拉说的话（只是一种礼节性的告别），或者她能再多待半分钟，望见父王离开佩拉，向母后的寝宫走去，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可是，没有这种痛苦，就没有由这种痛苦带来的成长，所以，我们有时很难判断事情的得与失。

　　这个十六岁少女的心就在这一瞬间变得强硬起来，这颗刚刚破壳而出的心告诉她：谁也不用去找了，必须回去，准备她的成人礼。

　　这种准备是琐碎而无聊的。公主殿下站在更衣镜前，五个保姆利落有序地为她礼服加身。这是一件明艳的鹅黄色礼服，她生平第一次穿这样具有成熟气韵的衣服。束腰和紧身衣成就了纤腰一握，托起明月般发育良好的胸，也把人勒得喘不过气来。她白暂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在层层鹅黄蕾丝的衬托下，美得像一朵金盏花。可镜中那个一脸恼恨地披着长发，闷闷不乐的女孩是谁？阳光般温暖的色彩裹着身体但驱散不掉心中的寒冷。

　　她还在回想着佩拉女王身着苹果绿便装，笑语回眸，袅然而去的身姿。可气的是，连她自己也知道青春的美都不敌佩拉的魅力。转眼看到伊莲——跟她一起长大，最亲密的侍女——正用钦慕的目光望着自己，几乎忘了手中托着一件公主叮嘱她千万拿好的奇怪挂饰：一条细金链悬着个平平常常、微微鼓起的手工布袋，里面难道装着无限可能？

　　艾林公主凝视着伊莲手中的挂饰，推开排到眼前的诸多舞鞋：“请为我换那件紫色礼服。”

　　保姆们交换了一下惊异的眼神，但还是按吩咐换了，手脚更加快了速度。

　　紫色果然突显出她外貌的异处，为稚气增添了魅惑，更将青春无可比拟的气息扬洒得淋漓尽致。此时的她展露出一种成熟、优雅的美，金盏花化做了绯红晚霞中缓划于湖面的紫天鹅！

　　一旁的伊莲惊羡到有点儿目瞪口呆。

　　下面由她为公主梳头，伊莲照例问道：“殿下，梳最新式的发髻，好吗？”

　　“不用。”艾林公主想了想，随手扯过一张昂贵的犊皮纸，抽出一支羽毛笔，沾沾墨水，画出一个发髻，王冠正好安放在两层叠起的发层之间。

　　“请问，能梳成这个样子吗？非常感谢。”

　　伊莲又觉一惊，看看公主，再盯着图，最后说：“试试吧。”

　　艾林放心了——伊莲能这样说，几乎就是成功的表示。她看着梳子沾上羊毛腊和蛋清制成的粘合剂，小心沉稳地在她头上砌筑高城，左手紧紧攥着那双金丝鞋：我的成人礼晚宴，主角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