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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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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暴怒争执的夫妻重归于好,从南方搬到北方的一对父子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裴丛看着墙角的被子,觉得是时候邀请邻居来自己家做客了。他知道裴景山不会说什么好话,于是亲自敲响了对门的门。这天是双休日,一对夫妻都在家。他们对裴丛的邀约表示了感谢,说,晚上一定会带着从灵过去。
裴丛催着裴景山打扫卫生,收拾桌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迟到了十几年的父亲,但他还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裴景山当个正常的孩子。裴景山兴致缺缺。他最近做的最大的事,是把那张地图上的景山剪了下来,贴到了他房间的墙上。他房门紧闭着,从来不允许裴丛进去。裴丛不懂得怎么当父亲,却也知道不能侵占孩子的隐私。于是他安排什么事情的时候,也只是敲敲裴景山的门,裴景山就会从里面敲三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如果愿意干,就开门出来,不愿意干,就不出来。如果生了气,他也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会摔摔打打,而是安静的坐在房间里,抱着膝盖看那副地图。
当他得知邻居要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比他矮一头,看他还得昂着头,但语气不卑不亢,在被打骂惯了的裴景山听来,已经算是温柔。裴景山本来不愿出门,因为他早上梦到了妈妈,但一想到那个对自己很温柔的小女孩,他还是起身了。
夜幕降临,因为人多了,所以小屋里有了一些暖意。卓丞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沙发上,环顾了一圈,对邻居的装饰啧啧称赞:“改天我教你们怎么去交取暖费,你们一直在南方呆着,可能不知道北方的习惯。这太冷了,如果冬天不用暖气的话,可能会比较难熬。”裴丛笑了一下,往桌上端了一碟菜。他说:“我之前也在北方呆过一段时间,对北方的习惯还了解一点,只是这周太忙了,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去交钱。不过还得您跟我说一下,咱们小区要到哪里去交。”“这都是小事。一会您跟我加个联系方式,我把位置发给你。”
裴景山则陪着卓从灵的母亲萧如聊天。他坐立不安,仿佛身下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扎他。他很少跟人聊天,甚至基本上不跟他妈妈聊天。仍是那个理由,裴景山跟父亲太像了,总会让沈婷想起裴丛来。萧如看出了裴景山的不自在,于是尽力捡着容易回答的问题问他,不至于使他太过于哑口无言。萧如很喜欢这个小帅哥,虽然他不太会说话,礼节上也欠缺一点,但他笨拙的认真让萧如很感慨。
卓从灵坐在妈妈身边,水灵灵的大眼睛始终盯着桌上的一盘橘子。那盘橘子个个都饱满圆润,发着暖黄色的光芒,一看就很好吃。但她不敢当着妈妈的面吃。妈妈会说,这种冰凉的水果不利于她的身体健康。
裴景山看到了卓从灵的眼神,垂下了眼睫。他思索了一会,本想起身,在屁股离开沙发之前想到了什么,又生生让自己做坐好,十分生疏的说了一句:“失陪一下”。这才起身离开。他走进厨房,拿出一个瓷碗来,倒满了热水,厨房里还有一兜橘子,和桌上的橘子是一起买的。他拿出一个来,拨了皮放进倒好的热水里。过了片刻,水微微变凉了。他估摸着橘子应该热好了,于是把水倒掉,用碗盛着烫好了的橘子递给卓从灵。卓从灵震惊的抬起脸来,冲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卓从灵用眼神问萧如她可不可以吃,萧如看着还在冒热气的橘子答应了。卓从灵从小就是个很懂礼貌的孩子,她冲裴景山点点头,说:“谢谢你。”裴景山很久没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三个字了,一时之间竟然还有点招架不住。他八百年不红一次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点红,在瓷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萧如问他:“你今年多大了啊,上初几了?”裴景山搓了搓手,有些不自然:“十四了。上初二了。”沈婷对他的学习一点都不上心,他从二年级开始就自己上学放学,从不需要人陪。哪怕在路上受了委屈,他也从不跟沈婷说。沈婷只会烦恼,只会怨恨裴景山给她带来麻烦。他六年级毕业,沈婷甚至不知道。要上初中了,沈婷也不知道要帮他办理入学手续,还是好心的邻居看不下去,带着裴景山去了当地的妇联,这才让他上了初中。
“打算这个月给他看一所初中让他去上课的。不能在家太久,不然学业要生疏了。”裴丛适时插了一句嘴,他又补充:“不知道这附近哪所初中比较好呢,卓老哥,可以帮着推荐一下吗?”裴丛在人堆里混大的,很知道怎么应对人际关系,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开始跟卓丞称兄道弟了。卓丞面上有些为难,他说:“从灵已经很久没上过学了,至于那所学校比较好,我们夫妻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可以打听一下嘛。”“那这附近最近的一所是哪里啊,不然就让他上个离家近的吧,毕竟我们刚来这边,如果上个离家太远的学校,只怕孩子找不到家了。”裴丛拿裴景山开了个玩笑,令他吃惊的是裴景山居然这次没生气。
卓从灵放下吃了一半的橘子,鼓足勇气:“妈妈,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可以去上学了。”萧如愣了愣,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你瞎凑什么热闹啊,听话,你还得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卓从灵已经猜到了萧如会拒绝她,但是她还想挣扎一下,于是用求助的眼光看向裴景山。
“哎呀,病人就得多出去走走嘛。我父亲以前是医生,他就常跟我们说,病人就是不能整天闷在房子里,越是不透气啊,越容易病情加重。出去走走看看,也能换换心情。”裴丛笑着打圆场,他能看出裴景山对卓从灵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他已经跟裴景山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星期了,始终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而卓从灵,只不过是只有两面之缘而已。“话是这么说……”萧如细长的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快过来吃饭吧。”裴丛招呼他们,这桌菜很有南方的特点,让卓从灵一家都感到新奇。觥筹交错,卓丞问:“你们怎么想着从南方搬到北方来的?那么远,不怕饮食文化不太一样吗?”裴景山的筷子顿了顿,紧接着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扒饭。裴丛笑了笑,说:“实不相瞒,我跟孩子的母亲多年分居,这次是孩子的母亲去世了,我才接着孩子来这边的。我年轻的时候也在这边生活过几年,还算熟悉,毕竟在南方总容易睹物思人。离开那里,对我跟孩子都好。”他这话半真半假,说的情真意切,让在场的人除了裴景山外都有些动容。
卓丞抱歉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卓从灵小声说了一句。这句话既是对这对可怜的父子说,也是对未来的自己说。
萧如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免有些自豪。
吃罢饭回了家,卓丞认真跟萧如商量:“你看从灵这么想去上学,不如就让她去上吧。整天呆在家里,她什么也学不到。”萧如十分不以为然:“学不到东西怕什么,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你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们总要在她前面走。我们走了她怎么办?日后她也会成家,我们是不能跟她一辈子的。”萧如烦躁的揉了一把头发,但却没跟卓丞吵架。卓丞知道,这表明她听进去了。
不再多说什么,卓丞没有一直逼迫萧如表明态度,他抱了手机,看了一晚上的学校。
“你想去哪上学?”裴丛刷着碗,问坐在沙发上吃橘子的裴景山。裴景山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研究过家附近的学校。他的动作愣了愣,很快又恢复如常:“你定吧。我都行。”“那我跟隔壁的叔叔商量商量,让你跟他家从灵上一所学校,你看怎么样?”裴景山眉梢挑了挑,说:“你定就好。”这就是同意了。他从来没见过裴景山这么听他话的时候呢。
第二天裴丛又敲开了卓家的门。“我家孩子从来这边之后还没有认识几个同龄的朋友,只认识你们家从灵。这孩子打小就孤僻,我想着,让他多跟同龄人交流交流,你看你们家从灵要去哪上学啊,不如让两个孩子一块吧。我看弟妹也不是很放心孩子自己上学,我家是个男孩子,他俩一起上学放学,裴景山也能保护她。”卓丞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挑了这几个离家比较近的学校,你看看,让两个孩子一起去。也有个照应。”裴丛本以为还要劝萧如很久,没想到萧如居然已经松了口。他高兴地摆了摆手,说:“我对这附近也不熟悉,你看着好就行。只是我家孩子在以前的学校被人欺负过,咱要找,就得找个学习风气比较好的。”卓丞深以为然。他补充说:“我跟萧如也是担心孩子会被同龄人欺负,所以再选学校上还是比较谨慎的。这样吧,就让他们去离学校最近的实验中学吧。这是所公办中学,学习风气还算比较好,这些年也很少听说有孩子打架斗殴的,还算比较安全,我们也能放心。”
定下来之后,裴景山就开始每天跟卓从灵一起上学放学了。萧如还是不放心,为了让她放心,裴景山甚至放学上学都帮卓从灵提着书包。他们从一开始的默默无言到无话不谈。
起初他们都是沉默地走完全程。上学放学的路并不长,走十分钟就到了。裴景山提着卓从灵的书包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像个会走路会有动作的石雕。这一带其实很安全,没有拦路抢劫的小混混,但是裴景山还是很警觉。他不光要替卓从灵察觉身边的一切异常,还要拦着她靠近一切会对她产生危险的东西,甚至是一只流浪猫。卓从灵太久没有出来过了,她看什么都好奇。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最重、动手能力也最强的时候。她看到什么都想摸一摸碰一碰,但萧如在他们上学的第一天就对裴景山千叮咛万嘱咐,说,外面的东西都很脏,会对卓从灵的身体不好。裴景山虽然心里并不是很认同,但他还是严格遵守着萧如的话,一切东西都不让卓从灵乱动。
虽然卓丞和裴丛在一开始已经向他们的老师说明了两个孩子的情况了。但其他的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特殊,于是裴景山这样的举动在其他孩子眼里看来,就是另一种意味了。
裴景山有过这种经历,被一群人笑话,或者在背后嚼舌根,更有甚者,直接当面对他指指点点。他习惯了,却不想卓从灵跟他有同样的遭遇。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他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曾经跟那些笑话他的人动拳头,但随之而来的后果是被倒打一耙,老师无条件相信了那个同学,反而将沈婷请到学校里来,指责裴景山的不对。每次这样,沈婷都会陷入癫狂。她对裴景山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非打即骂,这种情况下尤甚。所以裴景山学会了沉默,学会了逆来顺受。
他们的破冰发生在一个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这一片有很多小孩跟他们在一个初中。他们看到裴景山又跟在卓从灵身后,于是三五成群,掩着嘴偷笑,对他们指指点点。裴景山本来已经可以做到对这种眼光熟视无睹的了,但在今天,他站在卓从灵身后,久违的感到了不适,如芒在背。他快走两步,用自己的身体遮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令他惊讶的是,卓从灵并没有对这些窃窃私语表现出什么不舒服的神色,她泰然自若地走过人群,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在卓从灵的眼中,在乎他们,不如在乎路边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裴景山问:“他们这么说我们,你生气吗?你如果受不了,我就……”卓从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安静了几个月的裴景山第一次跟自己说话,居然是在关心自己。这个认知让卓从灵有些意外,同时有些开心。她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说:“你能怎么样呢?跟他们打一架吗。其实没有必要的,他们说就是了,过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觉得没意思了。”“你好像对这种事情很熟练。”
“对啊,当然熟练。我以前也经历过这些。所以没关系,任由他们说就是了。”“原来你也……”“什么叫也?你跟我一样吗?可是看起来,你似乎并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呢。”
到家了,裴景山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把书包递给卓从灵,轻轻道了一声“明天见。”
第二天,卓从灵拎着书包出门,手里还拿了点什么。裴景山接过她的书包,手里猝不及防又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看了看皱着鼻子笑得开心的卓从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里是个红彤彤的苹果。
“给我的吗?”“对啊。”“谢谢……”裴景山又不说话了。卓从灵也习惯了他他这样,转身朝着学校走去。“昨晚作业好多,我做到好晚才睡。”卓从灵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埋怨学校里的作业多。她有种新奇感,又有种归于人群的归属感。
“嗯。”昨晚他难得认真的写了一次作业。裴丛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坐在他的书桌旁,一题一题的教他写。虽然整个过程中,裴丛一直在重复“你不能这么写,谁教你这么做的,你真是教不会”这样的埋怨,但是他按捺下心中的叛逆,还是把作业写完了。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要中考了。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将一个沉闷内向的男孩变得会讲笑话逗身边的女孩开心,单纯听话的女孩也会辩驳母亲不合理的控制。
日子还在照常过着,两个家庭越来越亲近,一对父子也越来越像真正的父子。他们会争执,也会在争吵之后互相别别扭扭的坐在桌前吃饭。亲密无间的朋友也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一整天不说话,让本来叽叽喳喳吵闹的上学路变得寂静,只能听见衣物摩擦的细细簌簌声。
“景山,回屋收拾东西,我们不在这里住了。”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砸在裴景山身上。他问:“为什么,我们要去哪?”裴丛声音艰涩:“回南方,你爷爷要不行了。家里需要人。”“那我怎么办?”裴景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往外抛。他想不明白,明明刚刚才跟卓从灵道了明天见,明天就要见不到她了。
“你听话。跟我走。”裴景山慌了,他不知道要如何拒绝。拼命在脑子里搜刮不走的理由:“可我还在上学。”“等我们回了南方,我会重新给你找一个学校的。”没有任何办法,裴丛不会因为裴景山闹的小孩子脾气而放弃马上就可以继承到的大笔遗产。
于是他们登上了回南方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