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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八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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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县王珣的书函,不久,也已经送到了。
身为曾在桓冲手下任职的故吏,写给桓冲,王珣自然亲笔。薄薄数枚笺纸,略略说了司马道子派人来访的事,也报知桓冲自己彼时对王国宝的回答。相识这么多年,彼此早已默契。桓冲一阅,便知王珣意思。皇家既有如此意思,当是桓家机会,而王珣显然还不想入局。一念至此,无法不苦笑。谢安大勋已建,自己先前担心与气话,世人都当一场空话,又何德何能再与之争锋。从头至尾,情势皆不在自己掌控之中。朱序投敌,自己惭愧,谢安无所谓。朱序归来,又建大功,自己震惊,谢安依然无所谓。双方已非对等,即便借了皇家的势,能夺回兄长在世时的威权,又如何能证明桓冲这个人能耐如何?——法护,你从姊女宗,如今的确过世多年;可我又何必因此妄动,被你看作痴愚之辈?
自你与谢家绝婚以来,这世上,凡是单为着一己私利考虑的,即便听从了你的妙计,又有哪个不曾被你看轻?……琅琊王若是听了你的话,来约请我,你今后会当他是个人物?……
一念至此,只觉疲倦无已。
谢安、王珣、司马道子,或许都需要争夺棋盘上的一个枢纽——可是枢纽被争夺到现在,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没被前头各位当作个人看。
我不想玩了,就这样吧。
恰恰想到这里,外面忽然属吏来报,说:琅琊王道子的信使,来了。
桓冲叹一口气,答道:请他进来吧。
隔了几日,谢安反复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还是认真请沈警吃一顿饭,顺便也问问沈警,到底是什么缘故非要离他而去。谢琰对父亲解决此类问题只会想到“请吃饭”深感无奈,但被谢瑶问到“那你能想到什么更高明的做法”之时,也只能愣了半晌、长叹一声、负手而去。谢玄早已开始打点行装,随时准备重返战场。他夫人隔一阵便会命驾前来,找桓惜话话家常,顺带问问西线桓家的战况——谢玄在家,是不谈军情的。他觉得那些事情同妇人无关,说了对方也未必明白,徒劳惹妻儿担心。
不过桓惜是桓冲的女儿,所以,谢玄不肯讲的,总有那么一些,桓惜会知道。——也正因为多年来早已想明白这点,谢琰在家,对桓惜反而从不隐瞒。算算父亲的家书又要送到,桓惜见谢琰来时面带忧色,也少不得劝几句,说东线刘牢之进展未见受阻,兄长耽搁一两日,料来麻烦不大;父亲西线,配合亦无大碍:若是为北伐之事牵绊心神,其实大可不必,还不如将心放宽。谢琰笑笑,口中答道:“阿嫂来时,你如此答便是。”眉间忧色却依然不减。桓惜再问,才知是谢安那边有些事情不太对劲,颇有年方青壮的属吏,近日陆续辞去,因而问道:“郎君以为,皆是为何?”谢琰一叹无语,暗道“我要是明白,何必平白令自己如此心绪不宁”。
桓惜见他如此,想了想,道:“子敬先前要走,亡母娘家人,私下曾纷纷传说,怕是与余姚公主有关。那时郗景兴刚刚故去,他恐公主借此生事,所以计算着早早离了建康,避避风头。这倒不难解。沈参军平素与子敬非亲非故,算来只是可巧碰到一处,并非事前有约。其余人等,也不至于都是为着嫌阿父这这那那。郎君父子如今大勋克建,怎么会讨人嫌……”
话到此处,传报桓冲的信使来了。谢琰便令婢仆,出去接了书函递进来。那人得了此令,交了书函,却不即退,站在门前,朗声道:“桓车骑还有话,命下官带予第四女郎。”
得知此事,谢琰便迎出来,道:“请说。”
那人定定地盯了谢琰好一阵,开了声,缓缓言道:“桓车骑言:汝语第四女郎,‘谢郎为人自不恶,汝余生所幸,当念之勿忘。吾平生无所建,惟愿汝及诸昆弟姊妹饱食无事,各得其分,方慰吾心。’如此一句,谢辅国好传与尊夫人知道么?”
谢琰只好沉默。沉默一阵,也只好匆匆向对方道了声有劳,转身入内。桓惜正开了函读着家书,眉尖微蹙,见他回来,忙放下手中笺纸,问父亲有何示下。谢琰又沉默了一阵,才原原本本把信使的话搬给桓惜听,说完之后皱一皱眉,道:
“外舅大人简直叫人不明所以。你我夫妇这么多年,何烦他把新婚时的话再说一遍……”
写满字的笺纸,脱手飘落。
桓惜一双星眸惊得圆睁,话音都已变调:“父亲真如此说?”
谢琰点头。就见他夫人眼中的泪再也不可抑止。
“谢郎,他这么说不对,真的不对。……”
“他从来不会跟我在家书里说这么多絮絮叨叨的话……不会……从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