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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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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侧头看向那遮掩着光线的窗帘,视线随着它的纹路而游移。
问题?不,陈庚提出的并不是问题,而是诱导。
诱导一:无论我意愿如何,我并不相信唐文儒,也就是说,无论唐文儒做出任何行动,在我的角度上来看,都不过是为了达成野望的铺垫。
诱导二:唐文儒与穆风廖婷婷王瑶等人为一伙。
诱导三:唐文儒接近我,是为了完全拷贝我的能力。
我按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尝试冷静地从陈庚的假设为出发点,去分析从5月13日以来我遭遇的一系列事件。
5月13日,发现我行踪的唐文儒一等人开始行动,以穆风与王瑶为主,廖婷婷为辅,将我重创后由唐文儒伪装为盟友接触我,再由廖婷婷和穆风对我施加压力,令我只敢龟缩起来养伤,而不愿与那些“疯子”进行正面反击。美中不足的是,王瑶落单了,幸而寻到机会逃脱了。
然后唐文儒在这段宝贵的时间内误导及软化我,向我灌输对其有利的情报,并安排穆风的演出来使剧本更加逼真。然而,或许是早有预谋,或许是意见不合,穆风被假戏真做的唐文儒杀害了。借这个毁尸灭迹的机会,唐文儒有了理由与廖婷婷光明正大地接触,并且向我提出索要干细胞移植的技术——至于到底是廖婷婷的交易条件,还是一次关于我态度的试探,则都是未知之数。
在短短十来日里,唐文儒显露出我喜好的特点,小心伺候,嘘寒问暖,一副爱在心中口难开的青涩模样,试图让我对他产生感情——事实上就算是条狗,这么患难与共下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绝对是假的。待到时机成熟,唐文儒自然可以提出让他跟随我一起进行时空之旅的要求。届时,移植器官这项提议,听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而作为被泼脏水的陈庚以正面角色的姿态出现了,他大公无私地向我提供了关键线索,指出了唐文儒的狼子野心,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一个完美的剧本吗?
我漫不经心地看回自习室的书桌左上角,放着的那一个文件袋,内里放着的书中等厚度,A4尺寸——是我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到的、与那位短信徒弟有关的密码载体。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陈庚用他那双漂亮的手轻按在文件袋上,像是在得到我的答复前,不打算结束这个游戏。
陈庚的剧本将唐文儒塑造成一个居心叵测的天才野心家,不惜牺牲人命创造欺骗我的环境,却仍然解释不了那位短信徒弟的意图和动机,也解释不了陈庚与短信徒弟的关系。
唐文儒的剧本将陈庚描述为一个无所不尽其极的疯狂科学家,率领穆风等人作奸犯科,是我挣扎轮回多次也无法战胜的敌人,但他的剧本并无说清唐文儒到底是如何与那些敌人互相了解的。而且,既然他自称是我的徒弟,那么短信徒弟又会是谁?
他们不约而同地指正,对方曾将我捆在手术台上,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实验,罪无可恕,不得原谅。
那么谁才是被污蔑的一方?
实际上,这两个剧本极有可能都是错的,或者应该说,我不可能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完整的真相。
“感谢你的热心提问,真是非常的开拓思路,”我回过神,冷淡地扯起一个笑容,“能否容许我单刀直入地问一句,请问是贵公司哪位科研人员研究出薄膜太阳能电池的?”
陈庚的反应非常平静,就像他并无一直回避我与他的关系、只将矛头直指唐文儒那般。
陈庚说:“本次的技术发布,明面上是天泰科研工作站的集体研究结晶,但实际上,是我本人提出的,毋庸置疑。因为,那是昔日从你手中获得的知识。在第一次时光回溯到2014年5月5日后,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遇见了‘曹恒’。虽然我曾怀疑过去的记忆不过是南柯一梦,但我仍然为了‘曹恒’可能怀揣的先进技术接触了他,并且在几番洽谈后,本就有意对能源行业进行投资的‘曹恒’将薄膜太阳能电池的专利卖予天泰。后来,在你的协助下,我国多少也间接避开了卷入战争的可能性。在那段短暂的合作里,虽然出发点并不单纯,但我仍单方面地坚信,我与‘曹恒’曾发展出了一段真挚的友谊。”
“但是,那段友谊,在那位‘曹恒’离开人世的瞬间,就已经结束了。”陈庚这样补充道。
我再次打量起陈庚。
在这不长不短的会面过程中,陈庚一直非常平静,就像是蒙着一张假面那般,演绎着应有的喜怒哀乐。但是,那些事情始终与他无关一般:叶老的垂危与他无关,陈母的自尽与他无关,而叶庭筠、曹恒、唐文儒等人,也与他无关。他就像是头等席上那位悠哉的评论员,事不关己地介绍着台上角色,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而现在,这样的陈庚说,他曾将我视为朋友。
这令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虚应了一句:“为什么?当时的‘曹恒’跟我有很大区别么。”
陈庚说:“当然不是。实际上,他与曹先生你拥有相同的过去,喜好相近,甚至连谈话间的小小习惯也一点不错。然而,既然只有我独自一人怀揣着那些回忆,那么那段友谊,便是再无意义了。”
那么,既然再无意义,唐文儒执着的又会是什么?
我非常配合地问道:“但对你自己来说,那些回忆不是真实存在过吗?”
陈庚苦笑说:“于我个人,自然是真实的。然而,可以证明那段时间的事物已经不复存在了。无论我单方面认为我与‘曹恒’的关系曾经如何,昔日与我谈笑风生的‘曹恒’已然逝去。但既然我又再次将‘曹恒’留给我的技术用于牟利,那么,我理应拿出些许回馈,聊表心意。”
陈庚将手边的文件夹轻轻推出,递于我眼前:“未经曹先生你许可,我便擅自使用了你的技术,真是抱歉。然而,那亦算得上是挚友唯一留予我的纪念,那么我恐怕只能厚着脸皮,以薄礼且作赔罪了。”
我用手拿起文件夹,拿捏了两下,并不急于拆开:“既然陈总有心赔罪,何不干脆地告诉我,到底发那条密码的人是谁,以及唐文儒到底和叶庭筠有什么关系?”
陈庚反起手腕,扫了一眼手表:“虽说我是有心赔罪,然而实在是时间有限,不适宜继续长篇大论下去。会晤便就此结束罢,再说,”他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既然我昔日的旧友视我为蛇蝎,那么我耍一些小脾气也便是理所当然的,对否?”
理所当然个屁。
我单手托腮,歪着头看陈庚:“陈总,你单方面地对我唠叨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毫无证据毫无意义的东西——说实在的,你认为这些话除了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之外,我又可能信了几成?”
陈庚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口一边笑着说:“自然是半成也没有的。只不过,无论唐文儒是爱你胜于自己,还是爱自己胜于你,我都发掘不到他会允许你安然离开的理由,因此,我受我剩余不多的良心驱使,觉得有必要如此絮言一番,浪费一下彼此的时间。”
“但是你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话,你向来只愿意相信自己所坚持的‘正确’之物,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得鲜血淋漓。”
陈庚将领口的纽扣整理好,漂亮的手指微微用力,手背上显露出青白色的血管:“曹先生,你猜拳的时候是如何考虑的呢?”
“在南方粤语环境下,猜拳的口令是‘包剪锤’,而普通话的口令则是‘石头剪刀布’,或许是出于口令对于潜意识的暗示,南方一般第一次会出布,而北方会出石头。假若第一轮输了,那么猜拳者一般会直觉在第二轮出、能打败第一轮自己出的选项。”
陈庚拉开椅子,站立起来,伸出手剥开了厚重的窗帘,露出了一线刺目的阳光:“在这种条件前提下,第二轮进行时,第一种想法是出能克制对手潜意识将会出的选项吧,比方说,南方第一轮敌手会出布,于是他第二轮会出剪刀,那么我只要出石头即可。”
“但假如对手也了解到这种通用逻辑,第二轮他就有可能出布,那么我就应该出剪刀,可对?”
“但第三种可能是,对手猜测到我会如此揣测他,于是第二轮他就出拳头。”
“乍眼一看,似乎如此一来,这一系列的考虑完全是多余的,无非是三分之一的概率。但实际上,对手到底是出剪刀还是布,这便完全取决于我对他的了解——了解对手便是胜利,若是理解错误,则一败涂地。”
窗外,那一天晚上出现在警察局门口的奔驰缓缓驶进图书馆门前。
接陈庚离开的人到了。
陈庚松开手,那一线禾日便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那么,在对敌手一无所知或者一知半解的时候,应该选择哪一种可能呢?这时候,恐怕就只能相信直觉了吧。”
陈庚最后笑着说道:“曹先生,你是打算相信你对唐文儒的了解呢,还是相信对我的直觉呢?每一次我都如此期待你的选择,他日再会。”
我将身体放松,完全靠在椅背上:“也许不会再见了,他日在地狱里再会吧,陈庚。”
“承你贵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