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安格拉赫尔篇》豆芽砧板

17、第 15 章

　　15.
　　如果说毕烈格出发去解救巡逻队危难的时候还满脑子里都在担忧图林的安全，那么当他见到图林以后，就恨不得亲自揍那个人类青年一顿了。

　　巡逻队本不应该走这条路线，精灵们偏离泰戈林河沿岸阳光充足的地带，穿到一处树林稀疏的荒芜山地。在那里，他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袭击。

　　传言这一带有零星散落的逃亡奴隶已经有一些时候了。毕烈格也曾想过要好好调查一番。但以精灵多年在边境卫队的经验，他知道实事绝没有传言简单。且不说山势和地形绝不是对多瑞亚斯精灵有利的作战条件，本身这类传言的源头就值得怀疑。这里离开魔苟斯势力范围太近，如果真有奴隶逃脱很容易就会被抓住，加上此地恶劣的环境并不是人类俘虏可以承受的，他们能活着等待谣言四散的可能性实在小之又小。

　　但是显然图林没有耐性等待卫队长的部署，他无法抵挡这种哪怕是一点点可能性的诱惑。假如真的有来自希斯隆的俘虏逃脱了魔抓，藏身于这些黑暗的山洞中呢？或许他们之中有人知道多尔露明领主夫人的近况，知道她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生病，是不是还活着。

　　坐在毕烈格的树屋里等他回来的那一晚，图林想过要请求毕烈格跟他一起去，或者至少允许他去，他犹豫又挣扎，张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毕烈格在他眼前沉沉睡去，他望着精灵熟睡的脸庞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而希斯隆是我的事。

　　于是那天，图林中了埋伏。

　　魔兵原本计划袭击正规的边境卫队，因此投入了不小的力量，即使结果上当的只是小小一对巡逻精灵，他们也不会因此而变得手软。数量上绝对的优势加上布置好的圈套，他们毫不费力地包围了精灵，杀了最外围的一批之后，打算拿剩下的几个当诱饵以激怒库萨里安。他们很快就选择了图林，因为他们错认为他是队伍中最为年轻的精灵。

　　泪雨之战以后的西线魔兵，很可能是埃尔达入中土以来最为凶残的敌人，但关于这一点，图林只不过是第一次亲身体验而已。

　　当人类青年终于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身处于那个巡逻队遇袭的山洞，耳边也不再听见惨叫声，相反的，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粗布遮盖的军帐里，手脚和胸口都被裹上了纱布。

　　“他们说你除了少许皮肉伤之外，几乎毫发无损。”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但那口气竟然是他从未听过的口吻。这是毕烈格在说话吗？也许是他被折磨得耳朵已经听不惯寻常的说话声了，可为什么，毕烈格看见他活着难道不应该如释重负，难道他不应该冲过来一把牢牢抱着他，亲吻他的额头吗？

　　“我还活着？”人类青年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并且试图在不十分清晰的视野中寻找银发精灵的身影。

　　“我说了，你毫发无损！”说话的精灵提高了声音，几乎同时，图林感到遮盖着他的温暖被褥被愤怒的一把掀起。而毕烈格一下子逼到他眼前，瞪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图林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束发的绳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在一种下意识的羞耻感中，他强烈想要去把那被掀掉的薄被抓回来，可是望着毕烈格此时此刻的眼神，他的手竟然就是不敢伸出去。

　　“是你，趁我熟睡时偷走了我身上的印章？”毕烈格问。

　　“是。可我……在你醒过来之前就归还了。”

　　“但你用过了，难道不是？”毕烈格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好像三年前他想要离开的那个夜里波涛汹涌的西瑞安河水。

　　“我……”图林正犹豫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烈格已经挥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拳，正中他下巴。人类青年一倒头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只感到耳边一阵嗡嗡巨响。

　　“你怎么不问问我，你是怎么离开那个山洞的？”毕烈格的声音颤抖起来。

　　图林此时无法说话，他的下颚痛得似乎快要离开脸颊。

　　“半兽人接到命令，大批撤向丁巴尔地区。”毕烈格说，“他们在那儿聚集了几千人马，策划入秋时向多瑞亚斯北部边境进攻。”

　　“而这个消息，如果不是你假传我的命令的话，本该由巡逻队来报告给我。”

　　图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这样，那些半兽人不会这么草草的把你扔在山洞里了事。”毕烈格说，“幸好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也没认出你是个混在精灵堆里的人类。”

　　图林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开口。

　　“可巡逻队其他精灵就没有你那样的运气了，图林。”毕烈格放低了声音，“我走进山洞的时候，还以为回到了泪雨之战的那个夜晚。只是那时我看见的被半兽人摧残的精灵并不是我的骨肉同胞！”

　　多瑞亚斯精灵的语句之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心疾首。图林听着，蜷缩起了身体，把脸埋进手心。

　　“他们中有些跟你一样从小跟着我学习箭术，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你还长。”毕烈格声音低到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他闭起了眼睛，背转过了身体。

　　“图林，图林，”精灵深深叹了口气,“我真不敢相信，在边境卫队待了三年，你竟然还是这样鲁莽，这样任性，这样缺乏理智！”

　　“那些精灵今天只是准备执行一件寻常任务，他们连箭羽都没有带够，”毕烈格继续说，“而你呢？你要求他们走出巡逻范围这么远，怎么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想一想？”

　　“那些精灵，那些精灵……”图林开始勉强说话，他的舌头僵硬无比，说话声连自己都不怎么认得。“从我睁开眼来你就一直在说那些精灵，对我却只有责问和怪罪！你忘了我跟那些精灵一样被抓，被折磨！而你的怜悯，就只会用在你的同胞身上吗？”

　　“死去的是我的同胞！我的部下！”毕烈格这下彻底愤怒了，他站起来，再次面对着图林。此时他不仅眼神凌厉，就连脸色都变得苍白而僵硬。“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们的死状？不为他们的死而感到愧疚？难道你不知道他们赴死全是因为你的过错？莫非你的心是铁做的？！”

　　“我没有说我在此事上没有过错，”图林冷冷地回答，“可我这么做也不是事出无因。边境上本来就危险，你我每天都可能受伤，可能死。你什么时候曾经为战斗和死亡皱过半点眉头？你只是不愿意你的精灵们为了多瑞亚斯之外的原因牺牲！难道不是吗？去他的希斯隆俘虏，关多瑞亚斯什么事？关辛达至高王什么事？”

　　毕烈格万万没有料到图林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他一时间错愕不已，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你说不出话了，看来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图林的蓝眸中微光一闪，“多瑞亚斯边境卫队长，无论你是胡林之子多么挚爱的朋友，你的责任，首先都永远是你的卫队，永远都是这些精灵。”

　　“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精灵死了，我却活着？我一个精灵堆里的人类？”图林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没选择，毕烈格。我的性命难道不是只有一次？我死了谁来照管哈多家族？我不像那些精灵，受了折磨可以选择尊严了却一生，至多就是到曼多斯面前去告解一番，说自己如何不屈于邪恶的玷污。如果他们说是为了一个人类愚蠢的过错而送了命，也许还能得到更多的同情……”

　　毕烈格再也无法听下去了，他向前猛地跨了一步，再次握紧了拳头。

　　图林也一下子就住了口，他显然是准备好的，就等着毕烈格再结结实实教训自己。他在银发精灵身体前倾的一刹那闭紧了眼睛，仰着头，一动也不动。

　　然而他的愿望落空了。毕烈格的拳头居然没有落下来。可能是太过于痛心，抑或是伤心。

　　“回明霓国斯去，图林。”他说，声音显得无奈而疲惫，“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待在边境。”

　　他说着缓缓的转身走出了图林的帐子，并没有回头看图林一眼。

　　图林在他的背影几乎离开视线时才睁开眼睛，但他依旧看见精灵此时的脚步有些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