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无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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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五年后——
日上中天，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有一列船队逆流而上。任是河流如何湍急，船队依旧航行得从容不迫，仿佛已在这条河上走过百遍，连暗藏河底的礁石都能够一一避开。
“陛下，再往前便是青崎。”姚子西朝着站在船头的暗紫身影恭敬一拜，沉声提醒。
“子西，你来。”那人回头朝他招手，精致的眉眼因为带了笑意而舒展，将一身威严之气淡化，转而展露出一派风流写意。此人原本就生得俊美，如此则越发显得他出尘脱俗了。
姚子西缓步上前，在那人身侧半步处站定，又唤一声：“陛下。”
那人昂头眺望远处山脉，问：“你瞧着此处可好？”
姚子西一怔。这条河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两年前新帝登基，他作为新帝的心腹被派往北疆做镇守将军。直到三月前，忽然一道圣旨将他秘密召回。他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想不到是皇帝差遣他去打探药王谷。
而药王谷地处南边的青崎山脉，四面皆是高山环绕，唯一与外界相通的路便是这条湍急河流。他费尽心力才训练出一批经验丰富的船夫，能将船只安然从这河上撑过。
姚子西想到这河床下还躺着他征召来的多名船夫尸体，再看两岸的花红柳绿时，眸中便生出几分戾气，“陛下，臣无话可说。”
那人也不生气，脸上笑意更深，“那便是不好了？子西，你可记着这份不好，待会儿上了岸千万不要生出不忍之心来。”
姚子西沉默以对。事实上，他至今仍不明白皇帝带兵进这药王谷是打算做什么。若说降服，这药王谷年年缴税不曾拖欠俨然天周朝地界。若说平乱，每年来这里求医者不知繁几，从未出过任何人命案子更不见起义闹事之兵。
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船队行至山谷入口，河面变窄，已不容船只渡过。十余只船靠岸而停，在姚子西的号令下，千余精兵下船整队，随后齐齐向谷内进发。
青崎山脉地处南方，山中气候温和，又逢早春，漫山遍野鲜花锦簇，落英缤纷。一身黑色戎装的军人们行走在这样一片粉白嫩红的娇艳之色中，形成刚硬冷色与柔媚暖色的强烈对比，反衬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到得谷口哨岗处，正瞧见一群天真少女在河水边嬉戏，而哨岗处只坐着一名白发老翁。有三五人正排队站在老翁身前，等他号脉。
姚子西见皇帝停步，立刻向身后的军队打出手势令整支队伍停在原地待命。
“子西，去把那群孩子抓来。”皇帝抬了抬眉毛，目光从河面上扫过，如同看蝼蚁般随意。
姚子西轻应一声，转身朝手下副将吩咐几句，便见着军队中出列一小纵队空手朝河边扑去。电光火石间，一片血色染红河面。只见方才还笑闹得颇为欢乐的少女们此时已化身地狱罗刹，徒手便能将孔武有力的军人斩杀。
呵——
姚子西听见皇帝的笑声，很轻，很冷，像是毫不意外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心下微沉，立刻扬手，军队中再次出列一小纵队，却是提刀向前。河面上传来打杀声，溢满花香的空气逐渐沾染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面排队问诊的三五人已是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退后欲离开。
姚子西扬手，身后顿时蹿出几道黑影，顷刻间将那三五人捉住捆绑在一起。
然而，坐在哨岗处的白发老翁却对眼前的突变视而不见。仿佛身边浴血奋战的少女们仍是在欢乐嬉戏，他也仍旧要遵守本职为下一个求医者号脉。
“阁下远道而来，可是为求医？”老翁拈着胡须发问，一双眼眸星光熠熠，直直望向不远处的暗紫身影。
“不，只为寻一个人。”皇帝笑了笑，微微弯腰拱手作揖。
姚子西大感意外。惊疑不定的看着皇帝的背影，暗暗朝后挥手，将欲带人冲上前的副将拦下。
那白发老翁略为沉思后，忽而道：“敢问阁下所寻何人？”
“血观音。”
听到这样的答案，老翁的镇定面孔仿似裂开一道缝，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攀爬上他的脸颊，令他看起来失了原先的儒雅之气。
“血观音三年前便已亡故，老谷主将她安葬在前面的梨树林，你自去寻罢。”老翁极度不耐的挥手指向别处，脸上隐隐透出冰冷之色。
姚子西听到此处才知道血观音是个人，他忍不住看向皇帝挺拔的背影暗暗揣测此刻的帝王会是个什么表情。
“哈哈哈……”突如其来的大笑声震得枝头鸟雀惊起飞腾，惹得整个山林都跟着喧闹起来。
姚子西没想到皇帝会笑得这样大声，一时惊诧莫名，放眼望去时正巧瞄到对面老翁的脸上滑过一抹惶恐的神色。他的心微微一凛，不知怎地生出股寒意来。
“子西——”
姚子西听见皇帝叫自己的名，立刻闪身上前，“臣在！”
“带兵进谷，将所有人一并活捉，如遇反抗，杀无赦！”
药王谷禁地，望雪阁。
“少谷主！”
“少谷主！”
春意盎然的庭院内，芳草青青，繁花朵朵，在这样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里却弥漫着一层阴霾。
嫣宁躲在昏暗的阁楼上，用双手捂住耳朵拒绝去听外面的呼唤。她被吓坏了。刚才打开门的时候，她发现以往清静的院落，正满当当跪着很多人，那些人甚至已经把头磕破了，鲜血从额上落下来铺满整张脸看起来狰狞得恐怖，嫣宁甚至有一个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地狱。她只能逃，逃到最高最黑的地方藏起来，抱紧瑟瑟发抖的自己暗暗祈祷不要被找到。
“少谷主！”
阁楼的门被敲响，又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声音。嫣宁捂着耳朵尽力把自己往墙角里缩，总觉得躲在这样阴暗的地方就不会被人发现自己。
嘭——外面的人显然失去耐心，一掌将紧锁的门劈开，猫着腰快速蹿进阁楼里来。
“少谷主，现下老谷主和大师兄不在，谷中只有您能主持大局，还请您出面平息这场灾祸！”
嫣宁瞪着跪在面前的人惊喘一口气，她捂着耳朵听不清那人说什么，可是她害怕极了那人跪下来的样子。
“少谷主！你忍心看着整个药王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吗！”
这样凄厉的质问多少带着些不敬，嫣宁却是不懂的。她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人，不动也不说话。直到那人露出痛苦神色俯下身子，将额头重重磕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嫣宁才仿佛噩梦惊醒一般，猛然跳起来上去一把抱住人哭喊：“清漪姐姐！你要我干什么？你要我干什么？你不要跟她们一样流血，我害怕！呜……我害怕！”
清漪一愣，感觉到她的眼泪落在自己颈子里，温热的湿润，几乎要融化她坚硬的心。
“少谷主，他们来借血观音。”清漪半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大概是要给什么人治病才会闯到药王谷来，你去见见他们的首领，定然能平息这场祸事。”
嫣宁推开清漪，瘦弱单薄的身体仍旧在发抖，苍白的小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他们也是要我的血吗？”
清漪咬牙。江湖上只道药王谷有样起死回生的宝贝叫血观音，却鲜少有人知道这血观音不是药材而是清漪眼前的这个女子，因为她以身养蛊，所以她的一身骨血成为这世间罕见的珍稀之物，不仅生食可解百毒，入药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也因此，整个药王谷以她为尊，个个见到她都要俯首唤她一声少谷主。
然而眼下，他们却要祭出这位少谷主。清漪自然是不愿的，可是为了保住族人的性命她别无选择。
“来，我背你去。”她拍拍嫣宁的肩，背过身蹲下，示意嫣宁趴上自己的背。
“清漪姐姐……”嫣宁期期艾艾的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攀上她的背脊。
清漪没说话，背着她脚步轻快的下了阁楼。望雪阁的门大开着，满院子磕头的人还在不依不饶的喊着少谷主出来救命。清漪皱眉，低声嘱咐嫣宁闭上眼睛，而后轻轻一跃，跳上墙头飞纵。她轻功底子好，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嫣宁带到谷外。这里的场面比起谷中更为骇人，清漪只恨自己没有早下狠心，此刻对趴在肩上的嫣宁陡然多了份怨怼，竟是草率的将她扔在梨树林前，道：“人就在里面，少谷主，你去同谈退兵的条件，无论他要什么，你都不要拒绝。”
嫣宁想要拽她衣袖求她不要丢下自己，哪知清漪记挂着外面奋战的族人，竟是翻身跳起转瞬便没了踪影！
“清漪姐姐！”嫣宁哭着喊了一声，安静的梨树林响起回音，反而令她更为恐惧。
忽然，一抹温热贴上她胸前皮肤。嫣宁愣住，伸手捂住胸上温热的地方，一块暖玉正烫贴着她的肌肤，为她满是寒意的胸口输入源源不断的热气。
【嫣宁，你的泪水，只会让陌生人觉得你好欺负，不要哭。】
苏擎的声音毫无预警的穿过脑际，对于此刻的嫣宁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只见她愣了一会儿就抬手擦泪，又低头抚平裙角的褶皱。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手缩在宽大的水袖里紧握成拳，一步一步朝林子深处走去。
这个时节，梨花已经开到最烂漫的时候，一阵风来，花瓣便簌簌落下荡在风里，洋洋洒洒的坠地，如同下雪一般。嫣宁便是穿过这片粉白花雨见到了那个人——
在梨花尽头，是一块半人高的墓碑，上面刻的字十分简洁：离恨天。
每年苏擎会带嫣宁来三次，清明，七月半，除夕。嫣宁从来不知道这里埋葬的是谁，苏擎不肯说，师父也不肯说，谷内其他人则是不知道。她问一次，苏擎的脸就阴沉好几天，所以她也不敢再问了。此刻，看见这块墓碑前站着人，她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苏擎。
“是你吗”嫣宁对着那道修长背影轻声发问，“我要见的人是你吗”
那人似乎很冷，肩膀蓦然剧烈的颤抖，久久没有回头。
嫣宁还是害怕。可是她想到苏擎，想到他离开的时候自己答应过他的事情，就不得不藏住这股害怕的情绪。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把声音稍稍提高些，再次问道：“是你吗？”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她。
缤纷花雨里，清香弥漫，俩人隔着飞舞的花瓣遥遥相望。是她先惊诧起来，纤长的睫毛轻微的颤抖，似是有了惧意。
恰恰是她露出的畏惧取悦了他，令他卸下冰冷的防备露出灿烂的笑颜来：“呵——朕就知道地下埋的不是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无缘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