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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障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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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罗马方面的想法,他们与之作战的先后顺序应该是首先汪达尔(既然总督大人已经这么做了),然后西哥特,最后其他势力;并且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在西哥特被击败以后,高卢的其他势力很快就能如风卷残云般被消灭完了。但是事实并未如他们所愿,有些人比他们、甚至比世代居住在此的高卢蛮族们都更加着急,那就是亚瑟和他的骑士团。原因很简单,他们远离故乡作战,补给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按照亚瑟的规划,这趟来欧洲大陆是要占地盘的,等到混战起来想要保住战果谈何容易,因此不得不早动手。
因此在德兰格尔对汪达尔开战后没多久,亚瑟就在希拉瑞安国境以北突然发起了对罗马‖军队的袭‖击。他对面的罗马将军是塞维乌斯,德兰格尔的部下,直到这一刻前都认为自己的任务只是前期守住防线,等到合适的时机肃‖清面前的残兵败将即可,因此对于亚瑟的突然袭‖击,塞维乌斯缺乏准备。
这就导致了他前沿阵地的快速丢失。塞维乌斯的大本营在托克忒里亚,在托克忒里亚的前方,还有依傍着一条城市带构建的纵深防线,防线中间还有一条河做天然路障。亚瑟如果想击败敌军,就要把目标定在他的大本营,而要想攻击到大本营,就不得不在层层叠叠的防线中杀出一条路来。因此亚瑟把第一个目标选定为辛狄路亚,原因在于它是唯一一座与其它城市隔着河的,势单力薄,易于进攻并站稳脚跟。果然辛狄路亚很快在强攻下失守,亚瑟一鼓作气,渡过了城市背后的河。
但是一过河形势就陡然严峻起来。塞维乌斯虽然上来就丢了阵地,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的确没有担心的必要。他在河的这一侧布下了周密的防御网,只要敌军一露头,立刻就能扑上去将其绞杀,使其完全无法成气候,更别提威胁到自己了。
现在担任前锋的兰斯洛特就遇到了塞维乌斯所设想的状况。他的部队刚刚渡过河,就被敌军快刀斩断了和后续部队的联系,团团围困起来。就好像蜘蛛在食用猎物时,先用蛛丝将对方包裹,再一点点消灭掉一样,塞维乌斯似乎也打算这样解决掉这支先头军。兰斯洛特被他困在拜欧罗亚城周围一小块地方,与友军完全失去联系,似乎也当真束手无策了。
但也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办法。
比如说在某一天晴朗的夜里,在月光照不到的城墙背阴面上,有几道黑影悄悄地上移,一丝月光擦过阴影边缘,隐约看见绷紧的绳子闪动了一下,随后归于黑暗和沉寂。
黑暗里人的表情看不清楚,站在城墙上的罗兰只能看见顺着绳梯爬上来的人在站稳后,朝自己点头致意。“任务完成了,罗兰大人。”为首的一个人低声说。
罗兰走上前去,兄弟般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辛苦了,我带你去见兰斯洛特先生。其他人赶快去休息吧。”说完他转身向台阶走去,那几个人跟在他身后,身影也陆续隐没到城墙下面的黑影中去了。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即使是在被围困的危险的时候,大多数士兵也已经休息了。周遭被夜幕笼罩,有一处仍然明亮的灯光因而显得十分明显,仿佛灯塔为夜航的船指引方向。罗兰在黑暗中半摸索着来到那透出灯光的房门外,轻扣了扣,里面传来许可的声音,他推门进去。
“先生,侦察兵带回了您想知道的、关于敌军哨卡情况的消息。”
等到兰斯洛特听完所有的汇报以后,已经到了不折不扣的深夜了。那个士兵汇报完所有的情况之后也获准回去休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已经从身到心都无比疲惫了。反倒是罗兰一直跟着从头听到尾,未表现出不耐,也没怎么显露出倦意——尽管兰斯洛特刚才用余光瞟到,他在低头的时候竭力不引人注意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不由得起了一点开玩笑的心思,算是这枯燥而黯淡生活中的自我调剂:“一直撑到现在真是辛苦了啊,罗兰。”
罗兰抬手揉了揉眼睛,眼里有一点刚才打哈欠时溢出来的泪水:“是啊,真是太晚了,险些熬不住。天天如此的话的确不容易啊。”
兰斯洛特一边用笔把刚才侦察兵汇报的内容写下来,一边随意地问:“何苦呢?”等把手头这点东西记完,就可以结束一天的工作去休息了,他有些如释重负地想。
不过罗兰一贯对待兰斯洛特的话很认真,因此他打起精神郑重其事地说:“因为我想要尽快成为一个骑士啊,兰斯洛特大人。”
兰斯洛特依旧写着字,说:“你的经验和资历都早就够资格晋升了。如果不是你执意要延后,这个时候你或许已经是统御一方的将领了也说不定。怎么,终于改变主意了?”
罗兰摇了摇头,尽管他知道兰斯洛特看不见:“其实并不够。之前在苏格兰作战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虽然这么多年来我跟着您学了许多东西,对骑士信条也了解得十分完善,但我还缺乏对‘现实’的认识。当一支军队的责任真的落到我肩上时,我完全不明白该怎么做。所以如果想要真正合格,我还得继续从您每日的工作之中学习。”
没想到居然得到了如此郑重其事的答案,兰斯洛特不禁抬起头看向罗兰,映入眼帘的是年轻人灼灼的神情。之前敷衍的情绪不禁淡去了一些。
“也好,”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那么等你认为学到了真正有用的东西时,就来让我给你授封吧。我可等那一天等了很久了。”说着他站起身。
罗兰跟着站起来:“如果由您来给我授封的话,是意味着我要向您效忠吧?我就永远不能离开您了吧?”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随即微笑:“好像是啊。”
罗兰心里升起一股愉快的情绪,但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表现在脸上,因此兰斯洛特也就不知道。因此兰斯洛特只是如常地说:“现在赶快去休息吧。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呢。”
这样的平静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其间又派出了好几批侦察小队,带回了更多一些的敌军的信息。兰斯洛特现在已经知道,塞维乌斯的想法是利用重围将他消化掉,而自己的前锋则掉转头去击退尚未过河的敌军,也就是亚瑟他们。基于这个想法,在将兰斯洛特困住以后,他就将主力部队调转头去,以期和亚瑟的正面交锋,而对兰斯洛特的关注日益减少。这并不是轻敌,因为重围之下断绝了补给的兰斯洛特只有死路一条,塞维乌斯自信稳操胜券,因此对这点完全不作他想。
这么多天来,兰斯洛特也看清了他的意图,不过让他稍感庆幸的是,塞维乌斯打算围死而不是打死自己,这多少还给他留了一丝翻盘的希望。因此他让罗兰安排了数轮侦‖查小队,偷偷地冒着巨大风险进入敌军的势力范围,探查哪里是包围圈的薄弱环,打算在部队开始恐慌之前突围出去。唯一让他感到比较郁闷的是此时与友军无法取得联系,如果能联系上外面,在他们的接应之下,突围肯定能更顺利地完成。
但是,既然没有办法和外界取得接触,就只有摸黑单干了。在一个多星期的毫无动静后,兰斯洛特选在凌晨发起了突围作战,此前他已经大致了解了敌军势力的分布,在其主力部队的正后方是包围圈最坚固的区域,在与此相对的后方敌军防守同样严密,不易突围。不过在这两极之间,也就是南北两侧的过渡地带,包围圈的兵力分布就不是很均匀了。有些地方由于正好处在两支部队的交接处,导致双方对其重视程度都不够,自然而然就成了天然的突破口。考虑到塞维乌斯是德兰格尔麾下的最北翼,北面他的势力比较单薄,兰斯洛特最终选择了包围圈的西北角实施行动。
或许是运气使然,或许是友军和他一样看中了塞维乌斯北方力量的薄弱,兰斯洛特在冲破包围圈后不久,居然遇到了多日不见的己方军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试图把他抓回包围里的敌军看到这里,果断回撤,不再多做纠缠,差点让努力付诸东流的兰斯洛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追击他的敌军撤回去后不久,这一天的战斗就结束了。兰斯洛特跟着这支友军回到他们营地,直到这时他才搞清楚,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下属于加赫里斯。当他表明了身份后,指挥官就把他带到了加赫里斯的驻扎所,一个更加靠南方、离亚瑟大本营(这时大本营已经过了河)更近的地方。
加赫里斯看到出现在此的兰斯洛特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你会早几天到的,不过无所谓了,只要能顺利突围就好!辛苦了啊,不走运的家伙。”
兰斯洛特感觉这话有些令人迷惑,不过又似乎没什么解释不通的地方,他也不好抓‖住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细问。沉默了一阵,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恐怕得回一趟陛下那里,或者至少跟大本营取得一下联系……我需要知道接下来我的部队是该休整,还是该派往何处。”
加赫里斯思索了一阵,点了点头:“的确,陛下之前貌似没提过这件事。不过这好办,我立刻和大本营联系,问完了把结果告诉你就好了。”
兰斯洛特终于抓‖住话里让人生疑的点了。“你说‘之前’?”
“对啊,”加赫里斯毫无异样地点头,“之前陛下给过我关于你的命令,包括你可能会取道我负责的区域突围,让我做好接应你的准备。不过他似乎忘了说你回来以后下一步该怎么办了,我得去请示一下……”
他说完就离开了,兰斯洛特没有拦下他继续追问,而是回想起了自己遇到友军之后发生的事情。起先没觉得异样、或者没顾上觉得异样的许多细节,此时纷纷跳出来:他只是向加赫里斯那个下属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并不认识自己的人就毫不怀疑地将自己带到了加赫里斯的大营;来到这里以后,营地里居然会有现成的地方给自己的部下休息;加赫里斯看到自己一点也不惊讶,也没有问这十来天发生了什么,只是说以为自己应该早点出现——这些小细节不得不让兰斯洛特怀疑,加赫里斯乃至他的全军,都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突围的。甚至——回想起加赫里斯刚刚说过的话——亚瑟也是知道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兰斯洛特满腹狐疑地皱起了眉,自己根本没有发出过一封书信,更没派过一个部下偷偷通风。
更让他疑惑的是,假如亚瑟和加赫里斯是通过某种手段取得了和包围圈内的联系,甚至能知晓自己突围的计划,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呢?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疑惑在他心里翻滚得正凶的时候,加赫里斯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大本营的命令:“兰斯洛特,你的部队接下来将会休整一段时间,陛下希望你明天一早出发,前往大本营与他会面。”
正好,兰斯洛特心想,他的疑问由亚瑟来解答最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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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兰斯洛特抵达了大本营。由于还不是全军都渡过了河,这个大本营的规模并不像之前在辛狄路亚的那个那么大,布置上也显得仓促了些,更像个临时据点。亚瑟和凯日常就在这里处理各个前线传回来的军务,凯手下的部队也驻扎在这里。紧挨着大本营的是高汶的驻地,在作战时他的部队位于中军的南侧,为整个右翼保驾护航。在高汶驻地的更外围是安德罗梅,同和阿提拉作战时一样,他仍然是整支军队的最前沿,无论进攻防守都一样。如果兰斯洛特没有落入陷阱,他此时应该驻扎在比安德罗梅离大本营稍微近一点的地方。现在那里果然为他留出了空位,他把部队交给罗兰在那一带安顿下来,自己则只身来到亚瑟的驻地。
显然亚瑟见到他平安归来很高兴,跟他侃了一堆有的没的,比如说安德罗梅不满意自己总在外围当炮灰(所以等你休整完毕以后他的位置就会由你来顶替,哦,当然不是当炮灰,亚瑟说)、比如说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高汶这家伙这么擅长防守侧翼(因为以前你给他下的都是主攻命令啊,兰斯洛特心想)、比如说他下一步的计划是发起奇袭,而且这个奇袭的计划已经下放到各级指挥官准备实施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拍了拍兰斯洛特的肩膀,十分夸张地说:“如果不是我派人救你出来,你可就要错过这轮奇袭了。上次你帮我捡回了一条命,这也算礼尚往来吧?”
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开玩笑,然而即便知道这个事实,这话到了兰斯洛特耳朵里仍然不那么中听。他不动声色地从亚瑟手下移开肩膀:“抱歉,您刚才说什么?我不记得有任何人‘救’过我……”而且您和包围圈里取得的联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在心里补充。
亚瑟略显尴尬地收回手,依然维持着开玩笑的神情语调说:“兰斯洛特,不要这样啊,让人以为你打算独吞什么功劳呢!对了,那个救你出来的家伙哪儿去了?我还说过要给他奖励呢。”
兰斯洛特抿了抿嘴唇,不悦的情绪迅速在他心里升腾并扩大。“独吞功劳”?他不禁觉得非常好笑,从陷阱里挣脱出来算得上什么功劳?这根本是一件毫无名誉、颜面扫地的事情,而亚瑟居然觉得他会想“独吞”——尽管他知道亚瑟可能在开玩笑——但这类似侮辱的猜测,不管玩笑不玩笑,足以构成对他那高傲的自尊的冒犯了。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谁。”兰斯洛特加重了语气,“我想,或许根本没有这个人!”
亚瑟渐渐收起了不严肃的表情。“不可能,”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一渡过河就派出了营救的部队,加赫里斯、凯和高汶都知道。我还安排加赫里斯在外面接应突围出来的你们和营救你们的人,按照我们的推算,三天前应该是你们出来的日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延后了,但时间和地点与之前的预计都相差不多——总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吧!”
兰斯洛特仔细回想了几遍被围困期间的事情,完全不记得有任何和友军的联系。于是他讽刺地说:“也许您派来救援我们的人也知道我是个喜爱侵吞战果的人,因此并没有向我通报他自己的存在?真是可惜啊,这无名英雄!”
他的话明显刺到了亚瑟的权威,国王陛下的脸色也有些沉下来。“你在讽刺我吗?”
兰斯洛特挑了挑眉毛。“您简直太了解我了——独吞战果,真是符合我的作风啊?”
亚瑟有些气恼:“……我那是开玩笑的!我只是想问你,那个人现在到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金发骑士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在我眼里可是压根不存在这样一个人的。”
亚瑟重重地啧了一声。兰斯洛特冷眼看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可以告辞了吗,陛下?”
亚瑟烦躁地挥了挥手,甚至都没看他:“回你营地去吧。”
这件事以这个不愉快的方式收场了,之后的几天里,亚瑟再没见过兰斯洛特,也没找出那个他当初派去救援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似乎让兰斯洛特成功脱困的那一场战斗对塞维乌斯造成的损伤出乎意料的大,之后的几天里,亚瑟的进攻居然没怎么受阻挠,五天后全军都顺利地渡过了河,与之前的艰难大相径庭。既然全军都已经在河边集结完毕,亚瑟就决定开始实施他的奇袭。这个计划制定得相当周密,目标直指塞维乌斯的大本营托克忒里亚,亚瑟希望凭借它,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然而从奇袭发动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问题。明明是“奇”袭,却连亚瑟都丝毫感觉不到它出奇的地方,似乎敌军的防守特别严密,无论他带领军队从哪个方向——他们推测决不会有敌军重兵布防的方向——进攻,都能在路上遇到强有力的反击。这导致亚瑟他们的进攻几乎没有效果,只是付出了伤亡,更辜负了全军上下对这个计划的期待。
“怎么会搞成这样?居然在我们每条进攻路线上都有守军埋伏——那个罗马将军是神吗?” 尽管他们一直没有再碰面,亚瑟这声气急败坏的抱怨,还是传到了留在营地休整的兰斯洛特耳朵里。
接下去几天亚瑟的攻击仍然处处受阻,原来的计划没法用了,只得重新评估形势,走一步看一步。就好像鱼游进了浸泡着渔网的水塘,不知道网在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是回到大江大河的出路,只有到了网收紧、鱼线勒进鳞片里的时候才知道大事不妙——亚瑟就是那条鱼。直到他被塞维乌斯团团围住,才明白自己落入了对方早有准备的圈套。
塞维乌斯也不知怎么获知的消息,他很清楚哪一部是亚瑟所带领的军队,单单把这一部分围了起来。他的意图很明显——亚瑟也看得很清楚——他打算实施斩首行动,所谓的“擒贼先擒王”。情景似乎和沙隆之战后有点相似,都是一群敌军围着亚瑟一个人打,然而亚瑟知道,上一次对方是毫无目的的乱砍,这一次所有的刀子都指向自己头上。他这下明白自己真是大难临头了。
关键时刻,那不满自己是“炮灰”的安德罗梅发挥了作用,他部队的强机动性最适合分割战线和包围圈,这也是亚瑟把他安排在所有部队之前的原因。在安德罗梅割开的豁口被赶上来的高汶迅速扩大,骑士团集所有合力于一点,带着军队一拥而入。
11月底,亚瑟解除了危机,带着骑士团反将塞维乌斯一军,一举将战线推到了距离托克忒里亚只余数城的地方。塞维乌斯连忙回撤,保卫自己的大本营,亚瑟他们也需要歇一歇脚,等待后面的补给线跟上,于是猛烈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这是清算旧账的好时机。不过亚瑟没想到,会是高汶来找他。他和高汶的关系从苏格兰战争结束以后就变得非常微妙,似乎是亚瑟因为一些不愉快而疏远对方,也似乎是高汶出于某些原因识趣的退让。此时高汶出现在亚瑟面前,还带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亚瑟看到那人时睁大了眼睛:“这不是——”
“是的,陛下,他曾经下属于您派去‘营救’兰斯洛特的那名将领,而现在是我的俘虏。”高汶用一种谦恭得体、然而又冷淡的态度说。
“为什么是俘虏?”亚瑟说着视线下移到那个人脸上,那人仿佛被他眼里的金色刺了一下似的,别开了脸。
高汶说:“据他交代,是他与塞维乌斯里应外合,杀了长官变节,又交出了您奇袭行动的全盘计划。因此塞维乌斯才会对您的行动了如指掌,给您造成诸多困难。”
亚瑟愣了愣,然后脱口而出:“那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听说了您屡次受阻后,怀疑之前那个‘救援者’出了问题,拜托我搜查他的下落。而我发现他的军队在到了北方塞维乌斯控制地域以后出现了变动,加赫里斯告诉我,那个指挥官之前一直和他保持一定频率的联系——我想那大概是不同于给您的战报的秘密联系——但在某一天之后突然中断了。结合兰斯洛特的话,我推测是有人变节,最后就是呈现在您眼前的这个结果了。”高汶略略颔首道。
亚瑟想起之前自己和兰斯洛特的争吵,不禁在心里朝当时的自己骂了句猪脑子——当时但凡自己多问一句,就不会有后来的被阻挠、被围困、最后还是被高汶查出真相这一件件事情了。可是当时自己只是不悦于有人挑战了自己的权威——该死的我当时在想什么,他懊恼地想——当国王当出毛病了吗!
高汶好像看透了他内心在想什么一样,偏偏选在他的自我批评进行得最猛烈的时候打断他:“陛下,该怎么处置他呢?”
亚瑟咬了咬牙。“叛‖国罪,处死。辛苦你了高汶。”匆匆吩咐完,他转身就直奔兰斯洛特的营地。
兰斯洛特看见他风风火火地赶来似乎也不是很惊讶,亚瑟估计高汶在之前早就和他通过气了。这不禁让他心里的懊恼再次翻起了一个浪头,这种他们俩笑看自己作死的感觉实在是……
到了近前,金发骑士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问安,亚瑟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开口:“兰斯洛特,我来通知你准备接替安德罗梅的工作。未来两天内他将陆续带领部队进入休整区域,他留下的空隙由你补上,进攻和防守的任务同样。”
“是。”兰斯洛特说。
“……”亚瑟酝酿了一会儿,找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切入点,只得承认道:“……还有道歉。我之前说那样的话,实在是……对不起。”
兰斯洛特抬眼看向他,亚瑟略带愧疚的神情映入他的眼帘。国王陛下知道他搞错了,低声下气地来和自己道歉了,自己要做的选择似乎只是原谅不原谅而已。只是这选择有意义吗?他是国王自己是骑士,他肯来屈尊道歉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再抓着国王的一点小错不放就是不识抬举了。兰斯洛特仿佛事不关己地想。
症结——根本就不在这里啊。他能感觉到,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渗透进了他和亚瑟之间的空气,一点点瓦解着他们的联系。
亚瑟等着兰斯洛特的回答,却只听见他问:“陛下,拉瓦纳将军是梅林的学生吗?”这是前几天与高汶谈话时,兰斯洛特刚刚得知的消息。
亚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是啊,怎么了吗?”
兰斯洛特礼貌性地点头,表示感谢,同时扬起了嘴角。他总算串起了这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拉瓦纳的黑袍,他的旗舰安布罗修号,他口中那个对兰斯洛特的秘密知之甚详的“某人”——他是梅林的传声筒啊。而梅林的意见,在任何时候,对亚瑟都是至关重要的。
简直是可笑,他想。他几年前就向亚瑟效忠,发誓把这个人当做自己永世追随的对象,打定了主意要在沙场上、殿堂上为他献出全部的感情与忠诚。可是亚瑟身边却始终有个人在千方百计地让他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些自己都不承认的东西而置他于死地。
这还不是让他觉得最无法忍受的。最无法忍受的是,亚瑟居然真的来问他这些事情。先是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然后是身负重伤仍然放不下心的执着。
这简直是——简直是——
兰斯洛特气得想放声大笑。
他应该发现的,他和亚瑟是不一样的人。亚瑟他能在不需要的时候断然抛弃骑士信条,亚瑟觉得所谓的“独吞功劳”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自己却在为这些事而烦恼伤神,觉得他居然不理解自己的原则是一件莫大的憾事。其实只要明白亚瑟是王,他是骑士,所有的烦恼就都能消失了。
——王凭什么要去理解骑士,王凭什么要对骑士无条件地信任,王凭什么要有和骑士一样的原则?那是人们对爱人的期望,还往往是奢求。
——而王与骑士之间,终究相隔着天堑。
于是兰斯洛特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您为什么要道歉呢?您永远不用向我道歉啊。我是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责怪您的。”
亚瑟却觉得,空气中有什么哗啦一声碎裂,又有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无声无息地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