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机智的老抽

6、第六章

　　第一次，我在阿九面前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冲动，然而，他却并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而是提出了一个和我的故事看似全无关系的问题：“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对师兄弟吗？”
　　我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却还是回答道：“自然记得。”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笑了一下，又道：“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语调十分平静，然而这平静却让我的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之情。
　　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阿九朝我投来一个安抚的笑容，此刻他的容貌已经和我们初遇之时全然不同，如同蒙尘的明珠终于散发出了光芒，在春日的阳光下愈发显得明艳动人。我有一瞬间的恍惚，然而凝神看去，阿九的轮廓却依然是初识的时候少年的模样，只是气质却全然不同了。
　　原本眉宇间属于市侩的狡黠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是什么让阿九的身上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个疑问刚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意识却开始离我远去，身周的景物变得模糊，唯有阿九的笑容近在咫尺，如此清晰，却又如同一层轻雾般看不真切。
　　就像是一场梦。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曾经最痛恨的人。
　　何等荒唐的梦境，我竟然变成了岁严。那是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岁严的每一个想法，每一点细微的情绪，因为我就是岁严，岁严就是我。
　　我刻意接近那个年轻善良的大夫，想利用他去刺激师兄，然而我却算错了，师兄他的眼里竟然真的没有我，他竟然是真的不在乎我。
　　我不能相信！我怎么能相信！
　　种种温柔原来真的只是念在旧情，那就不妨再念旧一次。
　　我写了一封信寄给师兄，约他山下一聚。然后，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雨夜的山神庙，就是他最后的栖身之地。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我狰狞的面孔，那一刻大概我就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恶鬼，不再是那个傻傻的跟在师兄身后的小师弟了。
　　原本，我并不想伤害那个大夫，然而他看见了，我便不能留他活下去。离开那座山神庙之后，我独自一人回到了门派，带来的还有一段师兄师弟因爱生恨的故事，只是故事里那个为爱疯狂的人变成了我一直光风霁月的好师兄。
　　我成了师父唯一的徒弟。或许是有愧于心，师父将毕生所学倾囊而授后就退隐江湖，将整个门派交到了我的手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成为了武林正道的表率，这曾经是师兄少时的梦想，而最终成就这一切的却是我。
　　得不到你，我就只好让自己成为你。终于，我成为了多年来最年轻的的武林盟主，也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穆流白。江湖中声名鹊起的弦歌公子，其实只是个不通世事的蠢人，我本无意和这种人来往，然而他的容貌却深深地吸引了我。
　　他生得几乎和师兄一模一样。
　　我主动放下身段去结交他，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他的挚友。然而仅仅这样确实不够的，这样不足以浇灭我心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尽管那仇恨原本和他无关。我将原本有机会立于云上的天之骄子拉入凡间间，沾染泥土污迹，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我指派他去做种种蠢事，将各派人马得罪个光，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傻乎乎的对我笑。
　　直到有一天，穆流白发现了一切。
　　或者说，他自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我将他当做消遣的道具，玩弄于股掌之上。
　　穆流白惯常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我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在他身上安上了种种罪名，让他落了个被众人追杀的结局。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穆流白居然还能全身而退，销声匿迹于江湖，就算是我的人也寻他不着。
　　大概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灾难完全来源于一个和他不相干的人，怪只怪他的那张脸和师兄如此相似。

　　兴许是这个梦太过奇怪，我很是发了一会儿呆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睡在熟悉的床上，而是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这里的装饰远比我那件破旧的小木屋要精致。就连我睡的床，居然也变成了挂着华丽布幔的大床。
　　这里不是我家。
　　纵然远离江湖多年，我还是在一瞬间警觉起来，下意识的放缓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恰在此时，门响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来的似乎是个并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我一时不知应该作何反应，索性按兵不动。只听见那人来到我床前，恭恭敬敬的道：“盟主，您该起身了。”
　　我愣住了，难道我竟真的变成了岁严本人。
　　按住心中疑惑，我不动声色的道：“我知道了，你且先下去。”
　　那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被这样吩咐，并不追问就退了下去。直到那人走远，我才小心的下了床，不出所料入目的是一间我熟悉不已的房间。
　　岁严的住处。
　　我难道竟真的变成了他？我心下惶急，几步抢到镜子前面，看到镜子里映出的仍然是自己的脸，方才舒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的我又陷入了更大的疑惑里。这张脸真的是属于我，属于穆流白本人的脸吗？又或者，我本就是岁严，只是做了一个成为穆流白的梦，成为了那个因为一己私欲几乎被毁掉一生的人。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我一向活得简单，从来不曾遇到这样的难题。
　　正当我踌躇难决之时，门又一次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清秀的侍女，是陌生的面孔。她恭敬的走到我面前，开口道：“盟主，苍庄主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这是催促的意思，我却没有半分着急，而是认真地问道：“我是谁？”
　　那侍女恭敬道：“您当然是穆流白，穆盟主，当今武林的天之骄子。”
　　她回答的极其流利，不曾有半分犹豫或惊讶，就好像已经习惯了我的问题一般。我呆了一呆，仔细回忆过去，脑海里倒是真的浮现出了我如何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记忆。尽管那些记忆模模糊糊并不真切，我却还是准确的把握住了其中的些许信息。
　　是了，我虽知晓了岁严的所作所为，却依旧忍气吞声，装作无知无觉的蠢人，暗地里却慢慢聚拢人手，最终设下圈套亲手取了他性命。他的种种往事也被我揭露出来，他人虽死了却也落个众人唾弃之名，而我除去了这个伪君子，加上之前的种种努力竟然就这样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
　　记忆里的我不曾落魄，更不曾遇见阿九。
　　和他相处的一年原来只是一场梦境，我却迟迟不曾醒来。
　　叹了口气，我笑道：“我这是又睡糊涂了，你去告知苍庄主，就说穆某稍后就到。”
　　那侍女倒像是习以为常了，行了一礼就退下去了。我自去打理自己，才急急忙忙的往前面去了。
　　我今日要见的苍庄主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幽梦山庄的信任庄主，说也奇怪，这幽梦山庄虽然声名在外，也常有门下弟子行走江湖，却没人知道这座神秘的山庄到底在哪里。尽管如此，人们却坚信它的存在，就如同那个传言一般，得到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者，将得到天下。
　　同样虚无缥缈，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它的真假。
　　听说，这天下第一的宝贝就藏在幽梦山庄。
　　世人做梦都想寻找幽梦山庄，然而今日它的庄主却屈尊前来拜访我这个信任的武林盟主，这实在是奇怪至极。
　　纵然思绪纷杂，我的脚步却不曾慢，几个转弯之后就来到了正厅。一进门，我就看见了正坐在椅子上悠然品茶的阿九。
　　前一刻我还把阿九归于我的梦境，这一刻我却如此确信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