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流(袁哲粮食 架空）》青蔼

14、十三

　　拿到信，袁朗松了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通过史今来联系成才，让两条不搭界的线有交点，是他的大忌。可在这瞬息万变的时刻，他不能容忍自己一无所知。
　　成才的信是求救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第二课，生死攸关，袁朗的心头终于轻松了。这一课成才需要的，不再是空旷的人生指南，而是一条具体的路，具体到在什么时候拐弯，具体到从一点到另一点需要走几步。
　　那一天，袁朗枯坐了一晚，这样生死攸关的一课，他已经给很多人上过，而如今跟着他的，也只剩下齐桓了。最近几年他总会感觉时光飞逝，来不及停留，现在想来，是不能停留，因为一旦慢下来，过去的悲欢就会在眼前凝结。
　　当窗外的天光渐渐发白，袁朗才发觉自己竟然一夜无眠。他推开门，冬日的凌晨天空阴郁而寒冷，一地寒霜。不知不觉，一夜千年。
　　吴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军官看完袁朗的信，然后点火烧掉。他不是傻子，这样明显的利用让他的心里不舒服。
　　“那个，你和袁朗…。”
　　成才抬头看着年轻的医生，白色的上衣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额头上垂下一缕头发，英武而文雅。近一个月来的紧张，也许是因为最终决定要放弃一些东西，在这一刻突然的放松，他笑着对着吴医生说，“袁先生是我的老师，我只是有一些私事向他请教。”
　　吴哲看见随笑容而出现的酒窝，年轻的军官，他摇摇头，袁朗的神神鬼鬼，他见得多了。

　　寒假开始，城里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农历的春节就要到了，对嘉城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新年。
　　怎样过一个中国的新年？这对吴哲来说是一个问题。他的外公外婆都洋化的很彻底，又多年在欧洲游历，直接导致吴哲对于春节的淡漠。以至于他看到嘉城的大街小巷开始准备过年，而对除夕有一种狂热而单纯的热情。还有十几天才到除夕，他已经给家里的每一扇门上都贴了红色的对联和福字，诊室的墙壁上，甚至还挂了一张财神的中堂，条案上摆了红烛。在一屋子黑白分明的西式陈设里，多了兴高采烈的红色。
　　吴哲疯狂的购买所有和春节有关的东西：香烛、灶神、年糕、米酒等等。甚至忽略了学校已经放了寒假，而袁朗依然每天早出晚归。
　　直到许三多来和吴哲商量要回家过年，吴哲才醒悟到原来春节不但是春联和鞭炮，还有和家人团聚。他看着同在餐桌上的袁朗，“已经寒假了，你还很忙？”
　　袁朗笑笑，其实他挺喜欢吴哲这一阵的“胡闹”，那种团圆喜庆的家庭气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而现在吴哲的毫无章法，已经让这个小院红火热闹起来。
　　“我？学生们是放假了，可是学校的事情还没完呢。送学生回家，安排老师值班，乱七八糟的杂事很多。”
　　“对了，袁朗，你春节在哪里过？”
　　“我还没过到春节那一步呢，正事都忙不过来。”
　　吴哲见过袁朗在学校里的忙碌，对比之下他先自卑了一把，自己的确太闲了。“不开玩笑，春节总是要休息的，你回家吗？”
　　“我大概就在这里吧，没地方去。”
　　“那和我一起回老家过年吧，我家的老宅还在，三多说他父母一直在照应着，我们带着买来的东西，一起去乡下过年，怎么样？”
　　听了吴哲的建议，袁朗的眼睛一亮，“我好像听三多说他们家在山区，你家的老宅也在那里？”
　　“我家在镇子上，不过离三多他们那个村子挺近的。这一阵没下雪，路应该好走。三多他们下榕树才不好走呢，连马车都进不去，只能走路。”
　　“说定了，我到你家过年，你要是反悔的话我和你急。”
　　吴哲和许三多对视一下，这个人刚才还不太感兴趣呢。
　　最后一天上班，袁朗和齐桓在学校里巡视着，老师们已经放假了，他们两个留下检查学校的门窗，贴封条。
　　袁朗拿着一摞写好日期的红纸，齐桓提着一桶浆糊，慢慢的沿着校园溜达。
　　校园里一片寂静，树木萧瑟。
　　“一年了。”袁朗把一条红纸粘在齐桓刷好的浆糊上。
　　“一学年。”齐桓更正他。
　　“这次我进山，吴医生邀请我到他老家过年。”
　　“你…，算了，反正你也没地方去，有吴医生收留是福气。”
　　“你留意一下，我给成才的联系方式是齐家商号。”
　　“柜上有我的人，放心吧。”
　　“谨慎，你尽量不要露面。”
　　袁朗靠在一根柱子上小憩，看着空无一人的校园，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他还是喜欢操场上跑满了学生。“应该庆幸中央军对日本军火不感兴趣，否则我们也算计不到。不管怎么说，702团还算是堂堂正正，没有私下处理。”
　　和袁朗不一样，齐桓即使休息，也总是站得笔直。“未必王庆瑞就没有私心，不过是现在局势不明罢了。”
　　“你错了，这件事情上，王庆瑞大概是做足了打算，他耗到底就是要追查到底，让吴司令彻底翻不了身。说穿了，王庆瑞也算是嘉城混成旅出身，和吴司令有过节。”
　　齐桓看着袁朗，眼睛里写满了奇怪，袁朗笑笑，多少年前的旧事，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记得清楚。
　　“王庆瑞曾是混成旅的参谋，大概是十年前吧。”
　　齐桓一直觉得，嘉城的旧事就像是一只蜘蛛，至今还在不停的织网，从过去延伸到现在，网住了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他第一次发现，过去和现在联系得如此紧密。
　　“你回省城？”
　　“老爷子早就来信了，不回也不行。”
　　“把大姐和孩子送回去，你想办法留在嘉城吧，这个春节，我们会很忙，我进了山，总要留一个人在嘉城。”
　　齐桓有些兴奋得看着袁朗，“终于决定了？不用再装得娘们唧唧的了？”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我们也会过得很精彩，也很惊险。注意一下警备司令部的动静，成才要行动了。”袁朗拉着齐桓坐在台阶上，“你看，这个校园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学生也招满了，真有些舍不得。”
　　齐桓用肩膀碰了一下袁朗，“你是舍不得学生，还是舍不得你的吴医生？”
　　袁朗没有理会齐桓的玩笑，“我都舍不得。小的时候，我父亲对我说，散尽家财不是为了求名，更不是为了给人恩惠，我们，陆家，不过就是给未来，加一块砖。给一城的年轻人，一个上进的台阶。”
　　“你姓陆？嘉城的陆家？”
　　“十六岁的时候，父亲送我到北平上学，那时候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然后回来，回来嘉城，我们陆家的子弟不求闻达，只求踏踏实实的教书育人。可后来我行了万里路，回到嘉城，却是家破人亡，面目全非。”
　　“那你是为了复仇吗？”
　　“不，复仇不是我的目的，那只是我的手段。事实上，在嘉城复仇的手不是我伸出来的。”袁朗拍拍齐桓的肩膀，“大浪淘沙，我们不过是时光的幸存者，好好活着，努力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