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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章十五 玄霄·大喜大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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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真人一脸严肃。
太清真人一脸严肃地站在铜镜前。
太清真人一脸严肃地站在铜镜前,练习哄徒弟时用的面部表情。
“玄霄,你于凝华池中苦修七载,凝意成魄现已只求顿悟,此事性命攸关,岂容……咳,不成,不成。”
“玄霄,你水格已成,至阴化阳之事不可贪功妄进,否则将……唔,不妥,不妥。”
“咳,霄儿,你年仅二八便已至淬剑之境,凝得剑魄指日可待,乃我悟剑宗之幸……为师前些日子……”
白发老者顿住话头,用手揉了揉一张面无表情的老脸,抚额轻叹。
数月前,凝华池中苦修七载的玄霄上岸出关,说是两年来滞于淬意之境毫无寸进,仅差一线便可凝魄,故而前来太一宫寻求指点。
太清真人则以为心境自在,灵光自得,不可强求。加之念其多年清心苦修,作师尊的难免心中不忍,便令他先回剑舞峰弟子房中修养一段日子。
哪知他只是跪地垂眸,声音清冷坚定,一遍又一遍道:“恳请师尊恩准弟子下山历练半月,以成剑魄。”
七载春秋轮转,玄霄锁关千山雪岭,终年不见日光,肤色与雪岭上的漫天皓白别无二致,身形虽随着年纪渐长而日益修长挺拔,却比常人清瘦些许。昔日那满是稚气的眉目已然舒展为丹青笔墨下的清俊卓然,少了几分柔和,多了一分冷峻,一线凛冽,一丝孤傲,一缕肃杀剑意。
少年眉心那点丹砂灼目如血,一抹艳色随他清浅呼吸而明灭闪动,隐约有火光浮现又电逝而去,便如万里白梅中一支傲雪红梅,绚烂得突兀,却又浑然天成。
人不似画画如人,当真是夜光杯中雪,清华剑上霜。
太清真人看着已是少年模样的弟子,只觉他的身影与当年执意请求苦修七载的黑发男孩交叠在一起,不由头痛欲裂。
“请师尊成全。”
白发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皱眉看他面若寒冰的低眉顺目,没来由地心中一阵烦闷,直想套用先师弘宁真人的话来打发他:
“成全个球啊!这是原则,原则懂不懂啊!”
两人僵持了半晌,玄霄抬起眼眸看他,声如水入幽潭般冷冷清清,却又多了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傲意:
“师尊,不战不将,不争不王。”
太清真人蹙着眉,回忆起那个一身血迹却冷声问自己“六合八荒之间,孰者至高”的黑发幼童,又想起在梦魅面前道出“一人承担”的孩子,隐约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渐起隐忧,冲动之下振袖怒道:“你若执意下山,便不再为我门下弟子!”
此言一出,满室死寂。
太清见玄霄紧抿唇角、冷颜低眉的姿态,方才想起这孩子的倔脾气,忙又气势万钧地冷道:“除非上山再拜一次师!”
再次满室死寂。
玄霄扬了扬眉,默默地扭过头。
圣人曰,琼华嫡系的别扭乃是一脉相承,古人诚不欺我也。
“掌门师伯!”
一声呼唤将太清真人从不堪回首的泥沼中拖出身来,转眸时正见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太一宫:“禀掌门,玄霄师兄他在山门前……”
话音未落,白发老者身形已化为一道银白流光,向着南方倏忽而去,只留那名弟子喃喃道:“呃……他在山门前晕倒了。”
太清真人方一落地,英招与陆吾已然迎上前来。白发老者环顾四周,余光扫过一名陌生的青衣少年,不由心中一跳,然而待见到他怀中面无血色的玄霄,再也顾不得多想,疾步上前诊脉。
“真人,令徒他……”
太清真人眸光微动,神色复杂难言:“无妨。劣徒所凝剑意极为霸道,应是方才剑魄初成,魄形未稳,离散剑意在体内流窜所至。劳二位费心了。”
“剑魄!竟是如此年纪……陆吾应当恭喜真人了。”
老者轻轻摇头,抬手贴于玄霄后心,掌中白光一亮,便见怀中少年长睫轻扇几下,露出一双黑中透红的瞳仁,满头黑发也似突然苏醒般泛出红芒,隐约有炎光流淌。
“……师尊?”
玄霄坐起身,皱眉看向自己的右手,常年冰霜沉积的脸上掠过一丝光亮:“方才那是……”
他猛然一拂长袖,赤红玄炎便如怒龙般拔地而起,熊熊烈焰中一线金红冲霄而上,炙热灼浪滚滚扑面,剑吟之声如火凤长鸣,华彩光耀如千阳照世。
玄霄站起身,扬手一招,金红剑魄欢叫着呼啸而下,如一线天火流星般落入掌心。
手中剑魄长约两尺有余,通体赤红如火,体表偶有金芒浮动,漫天剑意绕着少年周身飞窜,热烈灼人又狂傲不驯,激起的阵阵滚烫气浪在空中翻涌滚动,迫得英招与陆吾后退数步,唯有太清真人负手静立,岿然不动。
剑魄入手时似一道虚无流光,无相无形,却总令人有种如具实质的错觉,跃动的火光似有灵智神魂般生动无伦,红焱流转间不时有清鸣入耳,熠熠华彩,威仪自生,如同傲视万有的神灵般令人不可逼视。
玄霄淡淡垂眸,唇角弧度柔和而安静,指尖轻轻抚过侧刃,火红剑魄立时兴奋地震颤起来,仿若有无数心意想要表达。
冷不防剑光骤然一暗,玄霄身形一晃,剑魄哀鸣着消散于空中,太清真人抬手扶住他,摇头道:“剑魄初成,魄形未稳,若妄自贪进,日后定然有损剑魄灵智。本盛方可叶荣,你年逾二八便已凝得剑魄,不必律己如甚。”
太清看他静默不语,周身剑意激荡不息,心知劝不动他,只好叹道:“先前究竟发生何事,竟激得你突然凝魄?”
玄霄闻言一震,捏紧手指道:“师尊,弟子……”
“嗨,不就是刚才我不小心把那个剑穗上的玉弄碎了,他突然像拼命一样拔剑就刺,本来还杀气腾腾的,谁知红光一闪就倒了。”
太清真人循声看向那青衣抱剑的英俊少年,登时脑中“无愧已毁”四字魂飞魄散,只剩下酒仙翁先前传音时所言在脑中回响:
“风水相生,意顺而柔;水火相克,意烈而刚。五行互化,难分难舍,孽缘啊……”
风水相生……水火相克……难分难舍……孽缘啊……
我勒个万剑归宗诀的去!孽、缘、啊!
“哎,我说,这老头儿干嘛盯着我看?难道长相太俊的你们这儿不收?”
“……太清师兄。太清师兄?”
太清真人闻声回神,恰见一名笑若春风暖阳的白须老者远远走来。
“青阳?”
青阳长老微笑着向众人一一点头示意,目光缓缓扫过云天青的脸,方才道:“师兄,我得酒仙翁前辈传音,特来劝你收这名少年入门。”
“此事莫要再……”
“师兄贵为琼华掌门,座下却如此零落,难免落人口实。若是师兄执意不肯……”
他自广袖中提溜出一只红色毛团交予太清,暗自传音道:“即便如夙瑶、玄震二人,仅记名于师兄座下亦是可行。”
“丹朱?”
玄霄看着太清真人从锦鸡大小的赤鸾毕方那只单足上取下信件,不由得暗自皱眉。七年前在暗梦之域中虽未看清,他却隐约觉得那只与梦魅缠斗的仙禽与丹朱有关,只是这些年来皆闭关千山雪岭,平日里唯有丹朱前来送饭时得以一见,谁料现在这只毕方又成了琼华御用信使。
丹朱在太清手中扑腾了几下,待对方取下信件后便振翅窜到玄霄肩头,颇为亲昵地用柔软又温热的长颈去蹭他的脖子。
玄霄有些怕痒地缩了缩肩膀,伸手推开它作怪的脑袋,蹙眉轻斥:“丹朱,莫要胡闹。”
丹朱眨了眨眼睛,见他真的有些恼,忙摆正脑袋作出目不斜视的正经模样,张口淡定道:“……唧。”
太清真人将手中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方才板着脸冲云天青与玄霄道:“根骨清奇,心智坚定,当属良材。你二人可愿拜入我琼华门下,探凡人生死极境,参悟无穷天道?”
唔,这话应与当年一样,并未记错……
“师尊……”
太清真人猛然肃容冷道:“这位少年,老夫与你素不相识,师尊一词从何而来。”
玄霄蓦地顿住,全体在场琼华人员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太清真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云天青的目光在玄霄和太清间转了几个来回,笑着看了看天。
太清清咳一声,道:“若你二人并无异议,此事便如此决定了。你二人当属玄字辈,这位少年便唤作玄霄吧。”
英招和陆吾也学着云天青开始看天。
“……多谢……师尊赐名。”
“至于这位……”
云天青挑眉一笑,悠然抱臂道:“姓名称呼皆是表象声色,何必执着?老子姓云,上天下青,就这么定了。”
太清真人皱眉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道:“玄霄入门较天青略早……须臾,便为老夫门下……咳,三弟子,云天青则……”
青衣少年恬着脸,笑嘻嘻地往玄霄身上靠:“哟!师兄,日后请多关照啦!”
玄霄冷冷格剑一挡,手中长剑上篆刻‘春秋’二字凛凛生光:“不知廉耻。”
云天青摸摸鼻子,笑道:“咳,自古以来,见到美人的才子都是盲目的……”
对方斜他一眼,眯起双眸寒声道:“那你已然双目失明了。”
太清真人装作对眼前汹涌暗流一无所知,敛容正经道:“咳,玄霄、天青,你二人既是由我亲自教授,切不可懒惰倦怠,何况你们根骨清奇,一望便知是修仙之才,只要勤奋努力,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云天青偷偷瞟了一眼玄霄,突然颇为狡黠地勾唇一笑,声音轻快得像是撒欢的野马:“是,师父~”
玄霄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笑容,突然莫名有种杀人灭口的冲动。他狠狠瞪了云天青一眼,方才咬牙恨声道:“是!师父!”
……那是我师尊!你才师父,你全家都师父!
太清闻言极为矜持地颔首,扫了一眼手中的信件,淡淡道:“你二人年纪相仿,性情投缘,天青可与玄霄同居一室,聊以互助。”
性、情、投、缘!
玄霄拂袖而起,扬声道:“师尊……”
太清真人看他一脸寒霜的样子,叹道:“此番蜀山、昆仑、蓬莱、大慈悲明宗四派修书我门,相约五派于三月后共聚剑舞峰,共析疑义,切磋剑道。为表诚意,各派掌门座下弟子必定同悟玄门,上擂致学。你二人恰可乘此机会相知相助,备战五派相聚之日。”
玄霄目光冰冷地看向云天青,对方则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无辜表情,脸上的笑容颇有令人腕抖拔剑,失手杀人的冲动。
然而那个祸害自身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头枕双臂,悠然望天轻叹:“人生呐,真是大喜大悲啊大喜大悲……是吧,师兄?”
面沉如水的少年握紧手中长剑,想起遇到云天青后的生平恨事,深吸一口气,扭头向着传送门拔步而去。
“哎哎,师兄你不要不理我啊!你去哪?等等我嘛~”
很多很多年后,这样一种令玄霄深恶痛绝的五派相聚之行被后世称为——五校友谊联考争霸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