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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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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何雨整个身体倚着房门,瘫坐在地板上;空气里传来硫磺的味道,那是爆竹燃烧后留下的;爆竹声,一直不停,从早上直到晚上;冬日的微弱阳光先是照着客厅的一角,渐渐扩大、又渐渐缩小;室内慢慢变黑;光与影交错。
何雨就那么坐着,整整坐了一天!大脑里空空的!不去想过去,也不去想未来!
直到晚间九点,电话铃响了,担心是晴姊来的,她接了电话。
“新年快乐!”那端传来林染温柔的声音:“很抱歉,这两天十分的混乱,竟然把春节都给忘记了!你还好吧!Happy new year!”
何雨用力的点下头,声音沙哑地回答:“都好!”
“听声音,似乎不太好啊!”林染关切地说,“是不是又冻感冒了?天冷,要多穿几件!虽然美丽动人,但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何雨感觉鼻间酸痛,声音沙哑地问:“林染,你何时来大陆?”
“你怎么了?”他很敏感,察觉出她的异样,“发生事情了?”
“你回来吧!”她用力恳求,“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会回去的!”林染无比肯定地说。放下电话,走到窗前,窗外一片灿烂的阳光,雪后的天空,分外的湛蓝!
一道阳光斜射进屋子,照着书桌,光洁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女孩子,穿着三十年代女学生校服坐在一架钢琴旁边!她的表情十分恬淡,嘴角微微的翘起,给人一种柔和、温顺的感觉!
大年初四,何雨趴在马桶上,不停地呕吐着,从前天早晨开始,她就在吐,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折腾,把她吃的食物全吐干净了,还是想吐。
疲倦的坐在冰冷的洗手间的地板上,倚着白色的冰冷瓷砖,她的全身没有一丝暖气,都冻僵了,连思绪都停止了,时间也停止了,不需要过去,也不需要未来!
白色的雪花在窗外飘荡。多么美的雪,多么纯洁的雪,落在这肮脏的人间,融化进尘土,变成一团污水!
阿晴悄悄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屋子里,收拾十分的干净和整洁,客厅里还摆放着一束红玫瑰,娇艳的鲜花,在这冰冷的、毫无人气的屋子衬托下,显得有几分凄凉!窗帘全垂下挡住了外面的阳光!隐隐约约,阿晴感觉不对劲。她迅速的冲进卧室,何雨不在!她又跑到她那间卧室,何雨也不在。
“阿雨!”阿晴喊。
没有任何回答。
一边喊着“阿雨”,阿晴一边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就看见何雨倚坐在角落里,头垂到一旁。
“阿雨!”阿晴尖叫起来。
何雨慢慢抬起了头,看着惊恐失措的阿晴。
看到她抬头,阿晴慌乱无助的心,才安定下来,生气的喊:“你怎么会坐在这里?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
“以为我自杀了!”何雨平静的把她的话补全。
阿晴无奈地看着她,蹲在她身旁,握住她冰冷的手,用力地说:“我知道你不会,你不会!”
“是的!”何雨无比坚强的说:“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阿晴点头,用手捂住嘴巴,哭声还是泄漏出去。
何雨温柔地看一眼泪水纵横的阿晴,松开阿晴抓紧的手,目光投向窗外,一片湛蓝的晴空。雪后的天空分外明亮、清澈,像是一颗少女的心!
“你必须去医院!”阿晴用力强调。
“我不去!”何雨坚决地道,“我只要出去走走!”
阿晴责怪道:“看你这张脸,憔悴成什么模样了?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我不去!”何雨固执,打开衣橱,想找件衣服,就这时,一股酸水冲到嘴边,她慌忙往洗手间跑。阿晴跟随她到了洗手间。
注视着何雨不停干吐的样子,阿晴的眉头皱紧了,“你是不是怀孕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何雨一下子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阿晴扶她到了客厅,想要骂何雨几句,可是看到小瑛煞白的脸庞,阿晴无奈地安慰道:“别担心!我认识一些医生,都可以做这种手术,蛮简单的!”
何雨望一眼阿晴,再望一眼自己的肚子,摇摇晃晃地走回卧室。
孩子,一个孩子!
这是我的希望,还是我的噩梦?抬头,那幅巨型的海报,艳丽的费雯丽,依然娇媚动人,那粗黑的字:无论有多艰难,我总有明天可以期待!我的明天在哪里?
何雨慢慢走在街头,手里握着妇产科医院的化验单。头脑混乱,虽然耳边乱糟糟的声响,但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是在胡乱的思考:我该怎么办?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的安身之处?我应该走到哪里去?我又会被埋葬在哪里?
站在一家婚纱影楼前,寒风中,橱窗里的白色婚纱也透着一股寒气!那么的洁白,就像刚刚才落地的雪花!那么的美丽,就像飘飞的细雪!她痴痴的凝望,忘记了身在何处!
阿晴用力摇头,眨了几下眼睛,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翻飞的细雪中,前方正站着一个男人!他穿了一件绛红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充满青春的朝气,一张帅气的脸庞,挂着永远令人心动的笑容!尽管知道他是属于阿雨的,阿晴仍旧忍不住为他心动。他绝对是一个令任何女人都会心动的男人!
“晴姊!”林染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阿晴惊地的问:“你,你不是在美国吗?”
“想你们!所以就来了!”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美国就是在上海的郊区,可以一会儿来,一会儿去一般!
望着他,阿晴黯然。苦命的何雨,出了那些事情,这一个能留住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染问。
阿晴无奈的叹息,道:“林染,你回来了,实在太好了。我们阿雨,还不是苦命到家,她还有你!”
于是阿晴把这段时间发生的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林染。
林染默默地听着,中途没有一次打断阿晴的叙述,他的目光如一汪平静的深湖水,看不透到底有多深!
阿晴讲述完毕,他仍旧在沉思。
阿晴偷偷的打量他,忽然间,阿晴有种奇怪的念头,他有些和程书颐相似!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像,只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何雨正在睡觉。他径直进入她的卧室,坐在她的床前。
睡梦中的女子,眉宇间还挂着无法抚平的忧伤。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所有的美丽,都在这残酷的世界里,被侮辱和损害!
他把目光移向那墙壁上的巨型海报:无论有多艰难,我总有明天可以期待!多么坚强的豪言壮语,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虚幻!明天不过是今天的延续!已经沾染了悲剧的宿命,岂会有可能在明天得到更改?没有明天了!只是今天!就把一生决定!
何雨睁开眼睛,看到林染,吓了一跳,挣扎着坐起,道:“你来了?我这是在哪里?”
林染扶着她躺下,道:“我来了!你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
何雨先是茫然看着林染,接着就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大声地啜泣,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发泄。
她放声地嚎啕,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毫无顾忌地大哭。
林染轻轻拍打着她,就像一个母亲温柔地安抚着心爱的孩子。
等到她哭累了,就伏在他怀里,不愿意离开,仿佛他的怀抱是她的桃花源,可以让她远离忧伤和苦难!
过了很久,何雨才开口说话:“我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知道吗?”林染冷静地问。
何雨悲伤地摇头。
“应该让他知道!”林染果断地说。
何雨用被子蒙住了头,用力的摇头。他不会再要她了。她不想去接受这个现实,她害怕去面对现实,她宁愿活在虚幻的梦境里!也许,再过一个八年,他还会来找她!
“你想要生下他吗?”林染问。
何雨仍旧是摇头。
林染轻轻握住了何雨的手,温柔地道:“阿雨,你想要活下去,是不是?”
何雨点头。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林染柔声道:“你要活下去,还有你的孩子!他是你的。他是你的希望。你是母亲,你要给他生命。”
何雨含泪点头,即使她不想活着,可是孩子呢?即使他的父亲不想要他,可是他的母亲却想要他!
我苦命的孩子呀!你是如何不幸的出生!你会怨恨我吗?是我让你来这可怕的尘世,遭受磨难?
“孩子必须有父亲!”林染又说,“你必须告诉他。”
何雨摇头,他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他有未婚妻,他要太华,他还有那么多的野心,而她实在太微不足道,并不值得他放弃一切!而且,他不是已经做了选择了吗?他和未婚妻去了美国,抛弃了她这个声名狼藉的情人!
“他会要这个孩子的!”林染肯定地说。
何雨不解。
林染温存一笑,扶着何雨躺下,为她窝好被角,爱怜地说:“你先睡个好觉,一切都等到醒来后,再做决定。好吗?”
何雨点头,闭上眼帘。林染来了,她空洞的心,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春风,感到了生命的依靠。
壁炉里的火汹汹燃烧着,窗外寒风拍打着窗子,发出震撼人心的吼叫。月光透过宽敞的落地窗子射进室内。
一地清凉的光芒,仿佛驱散了室内的温暖气息,使周遭如南极一般的寒气缠绕。
悠扬的钢琴声,飘散在寂静的空间里。
一盏黯淡的光芒射在明美愉悦的脸庞上,她优雅地像十八世纪的贵族小姐画像。
书颐坐在阴影的沙发里,品着红葡萄酒,像黑暗中的一尊塑像,沉寂无声。
这是位于多伦多郊外的一座庄园,是杜家的私人别墅。书颐一进入加拿大,就“逃进”这里。
果然是红颜祸水!书颐沉重的被打败。如果他真的只是玩玩,他不会痛苦;但是他付出了真心,结局竟是如此!
而更加可恨的,他是输在他死敌的手中!这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琴声停了,周遭恢复了寂静。
明美回首,只看到那个黑影。
几天来,程书颐一直很安静。他一直都是安静的人,现在更加安静,几乎一天都不出一丝声响。他像是空气,没有声音,没有影像,没有触觉,没有嗅觉。
明美却越来越害怕这种安静。
她靠近他,抱住他的手臂,将身体依靠在他身上。他没有任何反应。
明美曾试图勾引他,但是没有用!
他是真的爱着那个女人。这个认知,让明美心如刀绞,泪水控制不住地流淌。
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都是骄傲的胜利者。生在好的家庭,学习成绩好,上最好的大学,做任何事情从不输人。她一直很自负。但是她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却遭到致命的挑战。
她该如何做,才能彻底赢得这个男人的心!
如果仅仅得到他的躯体,她绝不甘心!
电话铃声响了,刺耳的声音骇了明美一跳。
她起身去接电话,而书颐仍旧纹丝不动。
“书宁!”明美诧异,“你如何知道这支电话?”
听到书宁这个名字,许久维持一个姿势的书颐,终于换了一个动作。
“当然是杜妈妈泄密!”书宁轻快地说,“抱歉打搅二人世界。”
明美反驳道:“这里还有下人的!”
书宁再次轻笑。
“可否请亲爱的戴维接电话?”书宁戏说。
明美转首,却见书颐已经来到身旁。
书颐接过了电话,盖住话筒,道:“我有些饿,你到厨房看看,找点吃的!”
明美知道书颐是找借口支开她。她理解的一笑,走向厨房。
“大哥”书宁高呼,“你又不在家过年。二哥就欺负我!起恩哥也重色轻友!”
“只要你不欺负他们两个,他们就山呼万岁了!”书颐戏弄妹妹。此时在他干枯的心灵中,只有妹妹能给他些微的幸福滋润。
“大哥!”书宁忽然郑重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可是你不能生气。”
“又去澳门赌马了?”书颐戏问。
“不是!”书宁否决。
“那么,你又去赛车?”
“没有!”
“玩蹦极?”
“哪有?”
“从实招来!”书颐笑。
“我,我答应他的求婚了!”书宁说。
“什么?”书颐叫起来,“谁?他?他绝对不行!”
“大哥,我们相爱很久了。这个你都知道啊!你说过,你会考虑的。而且,爸爸都答应了!”
“我绝不允许!”书颐斩钉截铁地说。
那端书宁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书颐深吸一口气。他绝对不能任由书宁误入歧途下去。这关系到妹妹一生的幸福,任何事情他都可以由着妹妹的性子,但唯独这件事,他绝对不能旁观。
“书颐,你是哥哥,你要照顾妹妹!”在妈妈给书颐的最后一封信里,妈妈这样写道。这是妈妈的遗言,可惜书颐却没有感觉到。
“你长大了,我也放心了!”妈妈写道,“可是,书宁还小。她一直生活在你爸爸的玫瑰色城堡里。我很担心,有一天,她会看到城堡外的世界。你是哥哥,你一定要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妈妈走时,双目是瞪大的,因为她不放心她天真单纯的女儿。
书颐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上海。在飞机上,他没来由地想到那个女人。
现在的她一定非常凄惨吧!正当他思索着如何痛快淋漓地报复她时,这个世界已经狠狠地打击了她。
她失去了名誉,失去了电影,像一块破布,被整个世界唾弃。
她落到如此田地,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奇怪的是,程书颐并没有感到快乐!那个女人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不但让他品尝失败,也让他感受心碎。
八年来的再一次心碎!那感受甚至比第一次心碎更加彻骨!
在感情上,他掉进一个深渊,这一生再也无力爬上来。
空姐送来报纸。书颐本不想看,但眼角却扫了几个字:何雨,裸照。他顿时皱起了眉头。犹豫一下,他打开了笔记本,上网一看,大吃一惊。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何雨的那些裸照。他震惊了。
一下飞机,书颐立刻取出在上海的那支手机,开机,有十几条留言,都是她的。他迟疑一下,没看内容,全都删除。这个女人,已经完全从他生命中铲除。如果有印记的话,那就是教训。
他发誓,再也不会相信任何女人,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爱情,再也不会再犯那样愚蠢的错误。
“起恩!”书颐打通了霍起恩的手机,严厉地问道,“你都瞒着我做了什么?”
那边起恩似乎早做好了准备,很快明白了他的问话,平静地回答:“这是董事长的意思!”
“你是我的秘书,还是他的?”书颐吼叫,“你这是背叛。”
“我只是不希望你深陷泥沼!”起恩平稳地为自己辩解,“忠言逆耳利于行,书颐。”
“你!”书颐气急。他只是吩咐起恩将那些文字信息传播出去,而将那些照片交给何雨。他并不想将何雨赶尽杀绝。
机场里,人声鼎沸,书颐感到一阵头晕,几乎摔倒。有人一把将他扶住。书颐抬头一看,是杜明美。她偷偷跟着他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她心虚地说。
书颐没有表情。
当他们走出大厅时,外面正在下雪。纷飞的白雪,茫茫苍苍,眼前一片白色,北风呼啸,卷起白雪,在半空飞舞、旋转。
“书颐!”雪中,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书颐恍惚追寻着声音,却都是雪,无法看清声音的源头。
“书颐!”突然厚重的雪地里,走来一个女子,美丽的眼睛,点点有泪花,“书颐!”她温柔的呼唤。
“小瑛!”他凝望着她。
“你太无情。”她说。
“不!”他上前,想要抓着她。可是她却突然消散,像一个雪人,迅速融化,没有一点痕迹。“小瑛!”他无助地四顾,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戴维!”明美用力摇晃他。
书颐倏地睁开眼睛,正对上明美的目光。
“你在做恶梦!”她哀伤地说,她清楚听到,他在梦里呼唤那个女人的名字。
书颐不理会他。望向车窗外,他回来了!这是一次痛苦的路程。仿佛上一次回来,也经过这一段路。然而那时的心境,早已是时过境迁。
清水园的雕花大铁门,在冬日的阳光下,依然冰冷,尖尖的铁刺插入黯淡的云层,爬满墙壁的紫藤罗,只剩下枯萎的枝条。白雪堆积在墙头。
这是他的家!
“书颐!”江姨妈夸张地喊叫,对讲机的屏幕上显出她兴奋地笑容。
“大哥!大嫂!”书宁的脸庞挤过来,立刻又消失。
当大门打开时,书宁也像一阵疾风,飞扑到他的怀抱里,在他冰冷的腮畔就是重重的一吻:“大哥,我爱你!大嫂,我也爱你。”
书宁大声宣告。
书颐微微一笑,抚摸了一下妹妹红润的脸庞。明美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忽然,书颐的脸色一变。
书宁随着他的目光回首望去,就见在书房大落地窗前,晃动的白色窗帘处,隐约显出另一个身影。
“哥!”书宁撒娇。
书颐摆脱了书宁的纠缠,径直望书房走去。
“大哥!”书宁露出坚定地表情,堵住书颐的去路,道:“他是爸爸的客人,不许你对他无礼!”
“客人?”书颐冷笑,“你不是要嫁给他吗?”
书宁瞪视着书颐,强硬地道:“是!我就是要嫁给他。这是我的事情,就算是我的哥哥,也无权干涉。而且爸爸也答应了!”
书颐回瞪妹妹。
“你是担心太华,是不是?”书宁逼问,“放心,没人会抢你的。我不会,书扬不会,弗兰克更加不会!”
书宁的话,让书颐有刹那的窒息。他想不到,妹妹竟然会如此轻看他对妹妹的爱!一定是那人给单纯的书宁灌输了这些。他满腹愤怒,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镇静住。
书颐走进书房,房门啪地上锁,将书宁、明美阻挡在门外。
“好久没见!”弗兰克微笑着说。
书颐瞪视着他。肩膀处忽然感觉到了痛楚。那是二十多年前他们打架留下的痕迹。他的头也感到痛,那是八年前留下的痛!心也疼,这是那个女人留下的。
“你现在很得意吗?”书颐责问。
弗兰克平淡地说:“如果你想和我决斗,我可以奉陪!”
“你是一个邪恶的家伙!”书颐咬牙。
弗兰克笑,道:“亲爱的戴维!不要总是和我剑拔弩张。我们很快将要成为一家人。”
书颐握紧拳头,厉声道:“我绝不会允许你伤害书宁!”
“如果我伤害了,你就要杀了我?”弗兰克挑衅,似乎他很想激起书颐的怒火。
“我会这么做!”书颐毫不迟疑地说。
“我已向书宁求婚,她幸福地接受了!”弗兰克再说,“我认为,你是一个好哥哥,你会为了妹妹,接受我这个,妹夫!”他将“妹夫”这个词,拉的很长。
“我手上有你与何雨的照片。”书颐说,“你认为书宁看了,她会原谅你吗?”
弗兰克轻笑:“亲爱的程大公子,大少爷,那是你的问题!她也的确是你的问题。”
“书宁绝不会原谅这件事!”书颐冷静地说。
弗兰克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只要是真爱,外人是无法阻挡的。”他看着书颐,又说:“可悲的是,真爱被表面蒙蔽。可怜的程书颐,是你自己粉碎了你的真爱!即使有爱在眼前,你却无法看到。就像是不幸的林妹妹,她自命清高,却在最后被那些凡夫俗子蒙蔽,带着对贾宝玉无限的恨死去。多么不幸的爱情!”
书颐瞪视着他。他厌恶这个人一副轻松的态度!
“因为她爱你,所以我才毁掉她。”书颐说。那个阿晴不是说,他是她的青梅竹马吗?书颐当然记得她描述初恋的表情。
弗兰克盯着书颐,缓缓地道:“这太可悲!”
“有一天,所有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会离你而去。”书颐断言。
“我会下地狱。”弗兰克说,“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我一定要拉着你。知道吗?书颐,佛经里说,两人在今生是仇敌,那是缘分深,大有可能前生,或者来生是情人!”
书颐冷笑。
“鉴于我们如此深厚的缘分,我可以再泄漏点滴秘密。”他语调放慢,似乎有意在钓书颐的好奇心,“你的那个女人怀孕了!”他轻叹一声,“这将是程家的长孙。可悲的是,他将被生父抛弃!”
书颐额头的青筋爆出,浑身哆嗦,上前一步,他想给这个人一拳,但是眼前却一阵漆黑,他的整个身体遽然向前摔倒。
弗兰克用力搀扶住他。他想摆脱敌人的帮助,但是头部的剧痛,让他手脚无力。
“你应该去医院做个脑部CT。”弗兰克以专业的口吻说。
书颐无力反驳他,疼痛麻痹了他所有的思维。
书颐坐在黑暗里,凝望着窗前的光影交错,淡淡的月光洒满室内,寒风在窗外呼啸、肆虐,窗前的枝叶拍打着玻璃,随风颤抖,变幻出各种形状。
晚饭时,仿佛非常热闹,书宁拉着明美说话,而父亲亲热地和弗兰克闲聊。只有书颐一人沉默。
有时,书颐会感觉,他并不属于这个家庭。他像是清水园的一个过客。有一天,他必然离去。而那个弗兰克,才像是这里的主人。父亲欣赏他;书宁从小到大一直都倾心于他;将最爱的女儿嫁给最欣赏的年轻人,这似乎是父亲人生中,最得意的一笔。
父亲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书颐无力改变父亲的任何决定。
然而破坏弗兰克的计划,也不是没有办法。将那个女人扯进来,书宁断然不会原谅弗兰克,而父亲也会愤怒。可是,如此一来,那个女人将会更加不幸!
可笑,为何我要同情她?怀孕?是我的吗?也许是弗兰克的,或者任何一个笨蛋的!
这种想法,又令书颐感到刺骨的疼痛!
真希望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我还在草原上放马!母亲还在他的身旁。
一夜无眠,天未亮,书颐就起来。他换上运动服,跑出家门。
愕然见在家门不远处徘徊着一个身影。正是何雨。
她又穿了那件在纽约机场遇见书颐时的厚重羽绒服,缓缓地来回走着,冷风吹着她的长发。
似乎是有感觉,她突然回首,就与书颐面对了面。
她已经在这扇大门前,来回走了一夜。林染不知从何处得知他回国了。于是,她就不顾一切,绝望地走到这里。她必须要告诉他孩子的事情。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阵江风吹来,黎明时刻,天地十分宁静。
他们彼此默默无语。
各种情感,在他们心中交错。
凛冽的寒风摇撼路侧成排的柏树,树枝上的积雪,随风飘散。刹那间,像是天降细雪。雪花飘扬,迷漫了天际。
冷风打透了书颐全身,寒气在骨骸间流淌。雪花刺激了他的神经。头部再次感到痛楚,起先是轻微的,越来越痛!
看到他的身体在摇晃,何雨上前一步。
书颐摆手,想逃走,想摆脱她。然而头疼在加剧,仿佛有一把锥子扎进他的大脑,在里面疯狂地旋转,片刻也不停息。
又下雪了,大地一片洁白。白茫茫中,仿佛一个身影,飞速地从他身旁跑过。
“哥哥!”一声脆弱的温柔的呼唤,忽然爬上他的心头,像一枚针扎着他的脑部神经,一下,一下,先是隐隐的做痛,继而就是撕裂一般的剧痛!眼前一黑,书颐昏倒在地。
“书颐!”何雨奔上前,跪在他身旁。
“小瑛!”他呢喃着。
“我在这里。”她握住了的手,“书颐,你怎么了?”她呼喊着。无论他如何伤害她,他都是那个八年前为她包扎伤口、为她做饭的哥哥!
她抱着他,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在他们对面是清水园,那高耸的铁门,那高高的围墙,将何小瑛永远阻挡在外。
何雨鼓起勇气,按响了程家的门铃。
“谁?”
“书颐,他晕倒了!”
不过片刻,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老妇人跑出来。中年男子将书颐背进去,老妇人打量了一下何雨,就进去了。
驻足在大门外,仰望着高墙,何雨迟迟不肯离去。
没有多久,一辆车沿着马路驶来,大门敞开,车子开进去,大门又关闭。
又过片刻,大铁门一边的小门开了,先前那个老妇人走出来,走到何雨面前,叹息一声,道:“你回去吧!”
“书颐,他没事吧?”何雨凄哀哀地问。“他醒了吗?”
“快回去吧!”老妇人口气是柔和的,“书颐一定不会有事!”
何雨无助地望着老妇人。她可怜的神情,令老妇人于心不忍,迅速返回了大门内。
天色渐渐亮了,何雨依旧站在大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再次开启,这次出来的是书宁。她穿着白色的貂皮大衣,裸露出两条洁白的小腿,脚下是一双棉拖鞋。显然她是匆忙跑出来的。
“你真的在这里?”书宁语气凌厉地喝问。
担忧书颐,使何雨忘记了一切,她哀求道:“书颐醒了吗?求你让我看看他!”
书宁轻蔑地扬着头,看也不看卑微的何雨,盛气凌人地道:“见我哥?你是谁?你难道你也配见我哥?……”
何雨注视着高贵的程书宁。在书颐带给她的记忆里,书宁都是可爱的、善良的,但是现在,何雨发觉,站在她面前的程书宁其实是一个恶魔!她放肆的践踏着一个比她贫穷的女子,她甚至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为富不仁,自古的真理!
何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蔑视!她不在乎程书宁如何唾骂她。她只想知道书颐是否醒了?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又一辆车开来。
“起恩哥!”书宁招呼,“快过来,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赶走!”
霍起恩下车,走近书宁,爱怜地责怪道:“天多冷,快进去!”
“都是这个女人害的!”书宁愤然地说,“我哥他昏倒了!”
霍起恩瞥了一眼何雨,然后又对书宁说:“你先进去,我会让她走的!”
书宁狠狠瞪了两眼何雨,才不甘心地进入大门。
霍起恩跟着进去,片刻后又返回。
“你还是离开这里!”霍起恩冷漠地说,“你留在这里,于事无补!”
“书颐醒了吗?”何雨凄凉地追问。现在她的头脑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你想在这里冻死吗?”霍起恩问。
“我要等他醒!”何雨固执地说。
霍起恩也无奈,只好返回大门。
何雨站在冰冷的雪地里,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寒冷,也抛弃了自尊,抛弃了自我,只是执着地在等待。
而杜明美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条马路、那个女人!虽然室内温暖如春,然而,她却浑身冰冷,心也冰冷。她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当她看到程书颐倒在何雨的怀中,她犹如坠落万丈深渊。
她大口喝一口威士忌,酒入口,辣辣的,一会儿让她头脑清晰,又一会儿糊涂。
身后的门开了,一个人走到她身后。
“别喝了!”他说。
“你看到了吗?”明美凄凉地说。
“程书颐一定会和你结婚。”来人说。
“让我和一个躯壳结婚?”明美问。
来人一笑,道:“岁月会改变一切。只要你采取正确的方法,你可以得到相濡一沫的夫妻感情。”
“弗兰克!”明美看向身后的人,“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泪水在她眼中打转,“我从来没有失败过,可是我现在彻底挫败。”
“时间会救你的!”他安慰她。
明美却只有苦笑。
书颐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书宁守候在他身旁。
“哥哥!”看到他睁开眼睛,书宁激动地大喊,“你醒了!太好了!”她兴奋地流出泪水。
书颐缓缓伸出手,为她擦去晶莹的泪花。
邹医生与父亲一起走进来。
邹医生拍拍书颐的肩头,给书颐一个温暖的笑容;而父亲却沉默地站在床畔。如果父亲有一句关切的语言,书颐也会觉得幸福,但是那父亲没有。
江姨妈为书颐端来热汤,其他人都出去了。
“还疼吗?”江姨妈端详着书颐苍白的面孔。
书颐摇头。
“你呀!疼就说疼,不要摇头!”江姨妈嗔怪,“身体不舒服,自己就要当心!你就这个样,你妈在地下,也不安心呢!”她扭过头,用衣袖擦擦眼眶。
“我妈她最怕冷!”书颐缓慢地说,“也不喜欢下雪。”
“你就正好和她调个。”江姨妈强打欢笑,“你最喜欢下雪!”
书颐淡笑。他不是妈妈的好儿子。
“书颐!”江姨妈轻声呼唤,“那个女孩好可怜。在雪地里站了大半个上午,只为了等你醒来。”她轻叹一声,“你江姨妈没文化,不懂大道理;可我是过来人。书颐,在这个世上,千金容易求,人的真心,最难得。这大冷的天,她站在那里,被人骂来骂去,她这是何苦?我看着她,就想起你妈来……”
“我妈?”书颐诧异。
“她也是大雪的天,来找你爸爸。她那关节炎的毛病也就是那时候得的!你祖母不让进门。可怜的人,在雪地里,站了一天一夜!”江姨妈叹息,“你爸爸永远都不明白,你妈是怎么样的掏心掏肺的对他。”
书颐无语。悲愤之心突然蔓延了全身,可怜的妈妈,你何苦来作践自己,让你的儿子也落到这样痛苦的深渊?我们母子即使贫穷渡日也会幸福,可是我们却来到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里,饱受折磨,以至于让您失去生命。
江姨妈再说:“书颐,你有眼睛,你要自己看,人的心,也要你自己的心来体会。”
书颐轻轻摇头,他已经不敢去相信自己的心。当他放纵自己的心时,他已犯了致命的错误。他曾经认为他们真心相爱,但结果却是被愚弄。他无法原谅她!
江姨妈告诉何雨:书颐醒了,没有大病,不必担心。
“你相信我吗?”何雨问江姨妈,“我是真心的,可是我知道,我百口莫辩。我知道,谁也不会明白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江姨妈注视这个女孩子,她像是霜打过后的花儿,美丽中带着凄惨;如果她曾经想越过这道高墙,那么她一定是另一个悲剧。
“回去吧!”江姨妈有些冷酷地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何雨惨然一笑,道:“请告诉程书颐,我希望他幸福、健康,这是诚心的祝愿。”说完,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过身,缓缓离去。
江姨妈转身,却发觉弗兰克正走出大门,目光飘向女孩远走的背影。
“你很同情她!”弗兰克平淡地说。
“您有事吗?”江姨妈问,“昨晚半夜,巴黎来了电话!您在休息,我没敢去打搅您!”
弗兰克轻笑,道:“江姨妈,你不会是在威胁我吧?难道你也怀疑我对书宁的心意?这家的门墙实在可怕!”
“我只是一个干活的保姆罢了!”江姨妈回答,举步进入院门。
霍起恩也出了大门,走近弗兰克,和他一起眺望眼前这条路。它十分宽敞,两边是青绿的柏树,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季,这条马路也昂扬着生命之色;白色雪压着绿枝,风吹来,白雪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