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烟花》darkness

10、旋涡

　　夜夜瓢泼大雨，雨驻后，院内杨花七零八落践踏不堪。那日我在走廊，看到有人安静地候在假山旁边。
　　那人穿得极好，面目也极好。初看第一眼，颇有几分富贵人的样子，却又似乎有哪里差些。我停下来想了想，然后想通。大约是因为他的眼睛总望着地，于是不自觉地就带出了天然的奴才气。
　　“公公，”
　　我喊他常用的称呼，走过去招呼他，“您来啦？怎么不去里头坐？”
　　御前常侍左小七这才抬眼看我，白皙面庞，胡子也没有一根，端的秋水含月，楚楚可怜的女人模样。
　　“哦，是满悦啊。不坐了，我把信交了这就走，贵人还在家里等着我回话呢。”
　　女人样的男子柔声解释着，或者也不能称其为男子。
　　“大贵人近日可好？”
　　我照例问他。
　　“贵人既然是贵人，不好的东西就近不了身的，近身的可都是祥瑞。”
　　那倒也是。于是我告诉他春繁有人接出去了明早才能回来，如果有信，若不急只好给我，我可以代为转交。
　　太监左小七好说话，他把笺子给我，就算交了差。信也没有封好。私下里打开一看，笺是宫制的桃化笺，染着不均不匀的粉红色，象女人害羞或是被晒伤的脸。那脸上留着几行字，大意是曲江池大涨了，要叫春繁明天去芙蓉园一起看涨水，开始和最后，再顺便附了两句娴熟的花俏情话，看得人耳烫心热。
　　既然信在我手里，那么我应该现在应该径直去春繁房间，把笺子放到书案上，或是等她回来以后拿给她。走在去往二楼东面厢房的路上，我想了一些事情，其后，脚步就突兀地停了下来。
　　二楼的西面厢房里，玉阁应该正在睡大觉吧？
　　这个时间，如意楼里所有的人除了我应该都在睡大觉。我站在空旷的走廊上，朝那边看了过去。
　　“玉阁姐。”
　　我把她吵起来以后，讨好地笑，望着她困倦的未曾梳洗的脸。天气有些热，我有意无意，拿那笺子在她面前给她扇风。粉红色的纸明晃晃地上下翻飞。
　　“这什么啊？”
　　她把纸扯住问我。
　　“哦，是大贵人给春繁的笺子，她出门了，只好交给我。”
　　炫耀完毕，我装作信手的样子，把笺子脱手放在旁边，“玉阁姐，你那两个绿得透透的翡翠手镯借我戴两天好不好？我新近做了那样子绿色的下裳呢……”
　　玉阁果不其然，看了那笺子有好几眼。
　　“麻烦的丫头，”她掐我一把，“你不会自己找客人要啊？”
　　“你说笑，我的那些客人怎么舍得送那样贵的东西，”我忙不迭地抱怨，一边抱怨一边继续谄媚着，“放心吧玉阁姐，我不会把它带坏的，我就两天，两天我一定给你还回来，玉阁姐，你要不给我我可就在这里一直闹让你睡不着觉哈……”
　　玉阁不胜其扰，最后总算让我完胜。我小心翼翼捧着一双镯子出来，等了许久，又再钻进她房间，告诉她我刚才放这里的信忘拿走了，问她看见没有。
　　玉阁笑我是个卤莽孩子，把笺子给我打发我出去。
　　回到春繁房间，等没人的时候把笺子再打开时，先前我夹在里头的两片薄不可察的柳絮通通没有了。
　　我抬头望向对面的镜子。
　　春繁模糊的菱花镜里，我的两边嘴角上扬，弯成一个得意的小小弧度。
　　玉阁那种性子，到底是忍不住打开看了。
　　这事已然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们且看天意。明早春繁也许能回来，也许拖拖拉拉回不来，如果她明天回不来……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待到笑得差不多了，便拿了支毛笔画画。画的是水里的两条鱼，一条红色一条黑色。鱼是春繁养的鱼，年年死年年养，但总是一红一黑，仿佛它们在那里快乐生活了许多年，不觉水外时光流逝。
　　次日春繁直到正午也没有回来。晚些时候去看玉阁，房间里空空荡荡，外面找来找去也不见人影。我问大娘可看见她了，大娘想了想：
　　“据说是去曲江那边去玩去了，反正今天她没生意。咦，你找她做什么？”
　　我把手抬起来在大娘面前摇摇腕子，
　　“准备把镯子还她嘛。”
　　那天玉阁是在外头过了夜的。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但细看她的眼角眉梢，便晓得她得到底是得了势。这如意楼艳名第二的玉阁娘子，虽然今时尚在春繁之下，却也不是普通人物，这样一来风头早晚要盖过她的。
　　等到春繁察觉，免不了气急败坏。我跟她道歉赔小心，说姐姐我错了，我怎么能把信就这么放在她房间，我可真是笨……
　　说话间偷偷拿眼看她。
　　她用纤长手指将桃花笺攥成一团，紧拧着眉，一副焦躁不安，无计可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