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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伤高怀远几时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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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罗玄回来之时才发觉小凤竟不在她房中,他唤了青屿来问了几句。“你说你对小凤只是同门之情?”听完青屿说的,罗玄一怔疾步上前道。
青屿只觉这话的语气很是奇怪,他点了点头:“师父让我照顾好小凤,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她当作妹妹一般看待。”
罗玄直直望着他,从双手到指尖一寸寸冰凉下去。他只想着让小凤把注意力转移到青屿身上,却从未考虑过青屿的想法,“你什么时候发觉她不见了的?”眼下只待先找回小凤再说其他的。
“戌时左右,然后我在周围找了几遍但都没发现她。”青屿眼里歉意连连,若是因此害小凤出了什么事他可该如何是好。
“我跟你出去找,”罗玄当机立断,“你去跟天相说让他留在这里,要是小凤回来了先看着她。”
夕阳已暗,天色昏沉。小凤一直不断地走着,没有一刻停过。她不断地回忆着六年来青屿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字、教她吹笛的情景,她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心里那个行事坦荡、颇具侠义的师兄对自己只是同门之意。
她走得累了,终于累了之时闪身避在一棵大树后面,缓缓阖上双目。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时却看到了罗玄的身影,他不断喘着粗气,一向注重仪表的他此时外衫上泥土点点,几缕发丝散乱着,一时她竟很想笑。
“师父,”她怯生生地开口,等待着罗玄的责备。
“没事就好,”没想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语调还是和平常一般平和,可小凤却觉得这声音有着轻微的颤抖,她看过罗玄,一时间她愣住了。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里会有一丝痛,小凤以为是自己害他担心了,因此露出一个微笑刚想开口,却被他一把抓了起来,他的手那样用力,几乎要将她握痛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一下子喑哑下来。
小凤忽然笑了,这件事本身并不关罗玄的事。“师父,根本就跟你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她看向罗玄的目光盈盈如秋水,罗玄心猛地一沉背过身去,“走吧,想必你也累了。”
刚才什么都没想,一直走着。现在她才觉得双腿不像她自个儿似的,她咬唇十分可怜地看着罗玄:“师父,我走不动了。”
罗玄不为所动,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我说过不允许你随意下山,这便当是你的惩罚。”
“师父…”小凤又是叫了他一声,他却不再理她径直走去。她还以为罗玄对她的态度变了,没想到他还是和从前一般无二。
夜色寂寥,哀牢山一如既往平静。
罗玄坐在屋内,默默地望着桌上的烛火。门外,远远响起了脚步声,他头微微动了下冲着门外的人道:“进来吧!”
门,发出低沉的一声,被人推开了。来人正是青屿,他站在罗玄两步开外的地方,良久,深深向他行了一礼才道:“这六年来很感谢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恩,师父智慧过人应该早就猜到我拜你为师的目的了吧!”
罗玄抬头向青屿看去,然后又走到窗前,向外边看了一眼,道:“你决定了?”
“其实一切早就有定数,”青屿看着罗玄,半晌过后低声叹息了一下,“我当初是私心太重,想着可以逃过这一劫,也想再看看…”
罗玄慢慢转过身来,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微微苦笑道:“其实说起来是我利用了你,你不怪我吗?”
青屿顿了一下,道:“我也利用了你的身份暂时躲避了鬼降的找寻,”他看过罗玄笑了声,“我们扯平了。”
罗玄看着他离去,突然说了句:“你想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做吗?”青屿顿住了身子,转身看了看罗玄,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疑惑,师父让我照顾好小凤,想必是很关心她的,可是为什么你对她的态度却很不寻常。”
罗玄深深叹息了一声,他的身影看上去又孤单了几分。他折回窗台前,仰头看着那轮明月他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完你就会明白其中的缘由。”
…
青屿听着他说完,再看他时却觉得他一向从容于世的身躯上,突然隐隐有了一份萧索。他问了一句:“最后,那个男子后悔了是吗。”
“你觉得他后悔了?”罗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他问道:“你真的觉得他是后悔了是吗?”
“他若是不后悔又何必回去,”青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难不成他说的故事是他自己,罗玄仿佛是注意到他这一闪而过的情绪,“故事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小凤成为这个故事里的那个女子。”
“可是六年前你怎么能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一切,”青屿不理解,“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师父一直都说一切要顺其自然,不可强求。”青屿略微沉吟才继续说道:“此番的做法不是背道而驰吗?”
罗玄听后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是不可遏制的酸涩。“可这一切都是有违道德,天地不容。我又怎么能…”他眼里霎时映照出小凤的影子,她明媚娇艳的笑容、她泪如雨下的悲愤、她心死如灰的恨意。罗玄双眸中迷惘一片,口中道:“我不可以,我更不能…”
三日后,青屿亲自向罗玄辞行。临走前,他去看了看小凤,他站在门外筹措良久才道:“不管怎样,你依旧是我疼爱的小师妹,我会记着这六年里的一切。”
等了许久他才转过身离去,小凤几次想推开门看他最后一眼,却始终没有推开,她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他,是该怪他,还是该恨他,她翻来覆去想过很多次,但到这一刻她突然像卸下什么东西似的,只觉得有股轻松之感,其他的就不复存在。
用早膳时,罗玄见小凤盯着青屿往日坐的位置,那一刻他心中隐痛不已。他六年来第一次正视小凤道:“师父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所以我准许你跟天相下山去玩几天。”
“真的?”小凤一下来了兴趣,目光看向罗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她愕然并有些恍惚。好像从来他都没有这样看过自己,“师父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他从这一刻起再也无法冷漠地面对眼前的人,也许是因为青屿的话,也许是因为他心中那些折磨着他的情思,也许只是因为他是罗玄,她只是聂小凤。
罗玄的注视让小凤心里有股莫名的暖流在缓缓地流动,她第一次觉得在罗玄心里他还是很重视自己的,她扬起唇角道:“谢谢师父。”
“不过还需先提前完成你的功课,”罗玄起身前不忘补了一句,门外吹来的风刚好吹起他的衣玦,小凤抬眸间一下便想起了他第一次救她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也是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玦飘飘,他看向自己时嘴角虽只是浅浅的一抹笑意,却温润如玉。
“明白了吗?”见她半天没回话,罗玄皱眉语声却温柔,“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知道了,”小凤不知怎会想起那些,一时心虚低下了头。“师父你放心,我也会多帮帮小凤的。”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天相这时道。
“嗯,好。”罗玄不再说抬脚离去了。
傍晚小凤把抄写好的功课拿去交给罗玄,她在门外敲了几次门都没见罗玄回话,她一时好奇透了门缝却只看到罗玄坐在书桌前,手中的笔不停地在写着什么。
他写得那么的认真,眉头一直紧皱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似的,但他却很沉着不慌也不忙地沾墨、书写,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他扬眉然后搁下手中的笔,看样子他着急的事情是处理好了。
小凤一时有些心绪缭绕,但未多想罗玄便看到了门边的她。她只好走了进去立在一旁把手中的功课交给罗玄道:“师父交代的我都已经完成了,”罗玄接过只看了两眼便道:“骤字的笔画顺序你写错了,所以这个字是不是看着不是那么顺眼。”
小凤一看果然如罗玄所说,她小声道:“这个字太多笔画,我一时写错了也情有可原。”罗玄虽未听清她说的,但立马就取过刚搁下的笔,“看好了,我只写一遍。”他尽量写得慢些,让小凤能够看清笔画顺序。
小凤开始时确实是看着他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可片刻之后她眼前的这幕却换成了青屿教她识字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总觉得青屿的神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她从未仔细去想过,如今看到罗玄亲自教她,她终于明白了。
“师父,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自青屿来了之后就不再亲自教我识字,连笛子也不亲自教我?”小凤望着他,眼底深处似有光芒闪烁。
罗玄手中的笔突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从他手上滑落,他的声音忽然变低,察觉到小凤的异样,他的语气又恢复以往淡淡道:“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也已经不记得了。”
“不,我觉得有些东西好像被弄错了。”小凤脸上神情在短短时间内,从起初的迷惑,继而迷茫,然后便是明朗,最后则是柔情,她再次看向罗玄的眼中分明柔光闪动。“我一直觉得我喜欢青屿就像喜欢了一个影子一样,起初我一直想不通,原来…”
“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处理,你先下去。”罗玄却怕听到她最后说出的那句话,她终于还是喜欢上了自己,他这样害怕,是害怕她再一次陷入那些痛苦之中,还是害怕自己不能选择。
哀牢山后山。
月色凄凉,夜色苍茫。
罗玄身影快如电闪,在一瞬间,但见白光一闪,手中长剑刺穿了一旁的青竹,然后他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倏地里便又是一剑,凌空挥下,长剑所抖起的剑光,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洒下来!
小凤的影子与他心底的那些片段几乎叠而为一,此景此情,如幻如梦,一切都是个笑话,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
罗玄身形再一起,衣袂飘飘,剑光闪烁,千点万点,飘洒下来。“我…真的爱上她了?”罗玄心中一层层的情意翻涌而上,不可遏制,而所有的情意全来自一个人,千般情意万般痛苦,都在他深深地心底。尘土飞扬,树叶纷飞,风声呼啸,罗玄的身影在月色照射下更加沉重,他不能、不可以、不可逾越!
他身形一旋,化成了一道长虹,凌空倒卷而下,长剑坠地,胸口如中巨锤,额上汗珠一颗颗滴了下来。罗玄的唇那样的白,毫无血色。罗玄你不可以,你是她师父,这份情谊于理不合、天理不容。他心中燃起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似利刃,割裂着他的心。
小凤的房内,一支红烛还在燃着。窗扉轻合,夜风缓缓吹进,她鬓边几缕秀发也被这夜风吹得乱了些,她只默默地望着她手中那张罗玄写下“骤”字的徽纸,他的容颜,在这夜里,一直缠绕在她心头。
然后她抬起头来,望向了那支竹笛,眼中尽是柔和。但随即又微怔了下,她一向心思清明,但现在她却有些想不通,也想不透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再次凝望着那张纸,目光锐利道:“我一定要弄个清楚!”
子夜时分,罗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院子。在小凤房外停留了许久,他刚想离去,门却吱呀一声推开了,罗玄猛然抬头,让他难以抉择的身影此刻就在他眼前,往事一幕幕,喜的、悲的、痛的、苦的,让他再也无法逃避。
只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师父…”小凤看着他的柔情一点点在增加,从一开始她希望看见的身影,便只是他的。他温润的浅笑,他赫然的气度,他淡泊名利的气节…原来,弥漫过她的天地的只是他。
“我…出来练剑,”罗玄心中乱作一团,他与她近在咫尺,却是咫尺天涯。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小凤却走上前,掏出丝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右手手背上那道伤痕,“师父练剑也太不小心了,受了伤也不知道。”血迹都干涸了,她很是心疼。
罗玄用力呼吸,紧紧咬着牙关,然后默然收回还被她握着的手道:“不碍事的,已经是子夜了你早些歇息。”
小凤看着他离去,只觉得他的神情说话的语气都怪怪的。她也回了房,今夜她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的,她打算明早下山后便去找找青屿,他走时曾说他会在山下的小镇歇几天。
只是今夜对罗玄来说更是一个无眠夜,他回了房,才刚踏进房门,他便皱眉弯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闭眼,小凤的面容在他脑海里;他睁眼,小凤的盈盈笑意又在他眼前。
他踉跄着走到案前,一把推开案上的所有东西,只留下一支笔和一叠纸,他沾墨提笔,却久久不知该写些什么,一团浓墨滴下,在纸上晕开了大团墨迹。他无法下笔,因为他脑海里一直回响起那个声音,他爱她,他是爱她的,他竟然是爱她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去爱你。”声音低沉喑哑,夹杂着无限的叹息,是无奈的,轻轻地传出,消逝在夜色渐凉的风中。他如此执拗,只是爱得太深,因为爱得太深才不想再次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