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狐狸 ...
-
外头很晴朗,厅堂里很昏暗。那些兵带着武器涌了进来,为首的人喊了声通通蹲下,不要走动,我就赶紧拉了旁边的御酒一起蹲在假山后面的楼梯上。不多时下面厅堂里的人就蹲得满满当当,娘子也好龟公也好客人也好,挤在一起棱次栉比,象是摆放整齐的土豆。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从听来的一句话,原话如下:
本朝严禁为官者眠花狎妓。
这话听起来有点扯。虽然这里天天来往着大把生徒样官员样的客人,但说到底,本朝纲纪其实是禁止官吏眠花狎妓的。
于是我小声问旁边的御酒,这是朝廷要整肃风化吧?
御酒若有所思默了默。
皇帝都在嫖,整肃个屁啊。
他默完,很干脆地答我。
如此一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先前的问题很是荒谬,简直没用脑子去想。只好讪讪笑过,然后问他后背痛不痛,一边问一边后仰,朝他被鞭过地方看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外面一层衣服已经被打破了,里面中衣还好,不过血渗了出来,染红好大一片。因为没有止血,一边染一边还在继续少量地渗着,看起来非常疼痛的样子。
我很高兴。
御酒刚才为了挡了鞭子。
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为我挡鞭子,虽然被鞭子打到以后必然是疼痛的。
鞭子抽下来那样快,他必然是不加思索地为我去挡。
真好。
虽然看到的画面惨烈,我身体里面薄薄的小心肝此刻却蠢蠢欲动,直似想要蝉翼一般飘起来。
御酒冷不防转头,看到我的表情以后吓了一跳。
“为什么看到我被打你竟然会笑?”
他问。
他问的时候很是愤懑。
哦,因为比我原先想象的要轻些,心下一宽慰,自然就笑了。
我面不改色把话圆了回来。
御酒却还是一脸疑窦重重的样子,看来对我并不十分相信,一边还小声咕哝,宽慰,宽毛慰啊宽慰。
我埋着头,笑得越发厉害。
我突然间不恨春繁了。盘踞在我心头的那些蚂蚁,仿佛骤然间见了火光,匆匆忙忙,潮水一样地避走退散下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人家只要给颗糖一哄,就统统忘记了之前令人伤心的事情。我想我终归是个小孩子。
“喂,楼梯上那俩小孩儿不要讲话!”
带着长刀的兵丁甲抬头,朝着我和御酒的方向在下头大声呵斥。我只好听话,默不做声,虽然心下还是好大疑惑,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这么大排场浩浩荡荡地是要干些什么。
厅堂里几番折腾以后很安静,这个钟点上客人不多,就算有客人也并不是有权有势的客人,所以那些兵让他们闭嘴,他们也就识相地闭了。一转头见到春繁在假山的另一边,因为蹲着没事做,所以正在玩自己鞋子上面的流苏穗子。
少时,打大门那里有人下了马,守门的给那人让了路让他进来。
开始以为是男人,但等走近了,照走路的样子看,应该是个女子。那女人穿着绛红色的衫子,带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帏帽,脸在面纱后面隐隐绰绰看不清楚,是我们这里的贵妇人出门极常见的装束。她手里拿着一根短棍子,步子有些犹豫,一边往里走,一边在蹲了一地的土豆中间看来看去。
看了良久,人太多,似乎没看明白。
于是她只好开口问了。
“有劳,”
这妇人的声音很亮,颇有些气势,一个字一个字,问得也很清楚:
“在这里的,哪一位是玉阁娘子?”
玉阁么,我知道,穿一身紫灰,坐在挑鱼刺的小丫头前面的那个就是了。从我这里只能望到她的背影,听了这话,那个紫灰色的背影颤了颤,然后也不开口,只管埋着。
我知道她想藏,可藏也藏不了多久。
因为其他人也跟我一样有心无心,她的方向打望过去。
那女人会意,径自绕开旁人,走到她面前,拿手里的短棍子挑高她的下巴。
“哟……”
陌生的女人端详着她的脸,在猩红的面纱后面笑了,“果然是只好标致的狐狸……”
我和无辜旁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哪里是什么□□化,这分明是明目张胆地争风吃醋,醋上门来了。倒辛苦了这么多撑场面的兵。
原来除了如意楼里头的女人会争风吃醋,外面的人也会争风吃醋的。这一点大家都不遑多让。
“知道我是谁吗?”
面目模糊的女人问玉阁。
玉阁吓坏了,只是梨花带泪,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怕你知道。今后你如果要恨,可以去恨新上任的那位京兆尹。我是他发妻阳川宋氏,听清楚了?”
这外地门阀出身的小姐,家风果然不是普通的悍。
我想玉阁这回是彻底完蛋了。
京兆尹这个职衔听在我耳朵里,到底是有那么几分熟。这人是玉阁近日里除了大贵人之外,非常热络的一位客人,且不谈这个……
我忍不住朝假山的另一边望过去。
春繁蹲在墙角,旁边站了个拿马鞭的兵。她却不以为意,正悠闲地玩耍自己鞋子上面闪着丝缎光芒的碧色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