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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浓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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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花了好些时日,才将侧福晋的火气给降下来。又是素心斋的点心,又是满院子的桂花……闻着那桂花的香气,才惊觉时值八月底。就连鼎鼎有名的十八阿哥胤祄都已经出世,想起他的生命之短暂,就像仔仔,我心里聚集了无限的惶恐,并不是因为勾心斗角的阴谋剧目越来越近,而是因为面对生命逝去的那种无力与悲凉。
进宫道贺的时候,看着泽娴幸福洋溢的面庞,除了祝福,我什么也不会说。经历了这些年的宫廷生活,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会刻薄言语的江南宫女。她的善耍手段,在德妃那里也听到过只言片语。德妃为人谨慎,甚少说起女人间的争斗,可难免也有气闷需要发泄的时候。我不能给她什么意见,但至少是个很好的听众。
胤禛回来的这段时间,还不如远在在草原,那个时候至少有书信可诉衷肠,比见了面却只是匆匆点个头要强得多。压顶的无奈,在我与他之间快要形成一道厚厚的屏障。可我还能做什么?我现在就是一座山,他不来就山,难道还指望山去就他?
再说,人家侧福晋的怒火也不是没有名目的。谁叫咱们家四爷离府多时,回来了竟然不去看怀有身孕的她,而是巴巴地跑进一个连等都不想等他的冷情女人院子里?据说还不是因为有啥正经事儿,而是欢好去了。她要是能心平气和,那还真是枉费了这“早年专宠”的好名声。
四爷府里的下人,平时很少嚼舌根,各院之间也不敢乱传话。这事儿怎么说出去的,我不想追究。要说我心理有些阴暗,我也不反对。一个为我丈夫怀孩子的女人,我不想法儿整她,她就应该烧高香了。不过我不理会的后遗症,就是胤禛得善后。看他焦头烂额的样子,除了无奈,更多的就是幸灾乐祸。娶很多个女人这事儿,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能者多劳嘛。那就让他就去劳心劳力哄人高兴好了。
只是,这桂花的香气,隔了两座院子,仍能飘过来,闻着心烦。
“福晋,西山庄子上的佃农们问,今年秋收之后还是不是如往常一样……”戴铎浑厚的声音突然顿住。
我才猛然发现自己在走神,连忙正色道,“戴先生,西山别苑的事务我已经交给你打理,你自己拿主意。如若实在拿不准怎么做,去问四爷。我最近还有其他事儿要忙,就不管西山的事情了。其实很多事儿都是照旧即可,至于新近来人,谁要走、要留,这些对于你来说,不过是小事,也用不着来问我。回头记得把账本给我过目就行了。如无其他事,你先退下吧。”
“是。”戴铎躬了躬身,后退几步才转身出去。
愣愣地望着他宽阔的背影,说不出自己的感觉。自戴铎来了之后,便将手头上很多工作都分给他去做。而府里有苏培盛打点着也不用我操心太多,只是在一旁盯着、提醒着,也就够了。渐渐开始有做大资本家的派头。这些年我一人担任的职务太多,忙得都没有时间谈恋爱。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我总得找个时间闲下来,享享乐,又不是卖身给爱新觉罗家了。
听戴铎汇报了半天,刚想清净会儿,一阵小旋风就刮了进来,“额娘,额娘……”
“风风火火的,这是干嘛呢?”对于仔仔的急性子,我很无奈。每次胤禛说起,我就白眼相加。这玩意儿能遗传,他怨谁呢?
“十三叔刚送我回来,好饿。”仔仔满头是汗,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绸衫子,帽子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将他搂了过来,“还知道饿了找额娘?都玩野了吧?你十三叔的心还在草原上,没收回来呢,你也跟着他疯。”
见苏嬷嬷拎着食盒进来,仔仔一把扒开我,扑了上去,拿出一块绿豆糕就往嘴里塞。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阿玛额娘短了你的吃穿呢,别着急,慢慢吃,当心噎着。”我拍着他的后背,笑着道。
“额娘也不问问我们去哪儿玩了?”仔仔说着还眨眨眼,那张酷似胤禛的面孔,却做着他永远不可能有的表情。
我完全没有跟他猜谜的心思,“还不是拉着蔓菱阿姨去逛街,要不就是去钓鱼,再不然去花鸟市场买一条鱼回去养着?”
“都不对,我们本来要去天桥,结果碰见八叔,然后我就跟着他去放纸鸢。十三叔跟蔓菱阿姨晚了才来接我的。八叔比十三叔好多了,我说什么他都答应。我们约好了,下次还去。”仔仔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我却只听进去了一两句。十三这个家伙,看我回头不收拾他,竟然把仔仔扔给老八,自己约会去了。蔓菱那丫头也是个没良心的,害相思的时候就天天往我这儿跑,整天敏姐姐长敏姐姐短地缠着,等十三一回来,人影都见不到。
“额娘?额娘!”仔仔见我不理他,便大喊了两声。
“大呼小叫的,这是做什么?”胤禛立于门口,严厉道。他穿了一身黑色滚暗金边的袍子,腰间的腰带显得格外醒目,衬得他多了几分成熟之气。只是,不是我想像的效果。给他做这身衣裳,我想着的是一个酷酷的他。
“是我开小差不专心,不怪仔仔。” 我笑道。
“阿玛。”仔仔见了他,总是收敛得很。
我看着心疼,便对他说,“跟苏嬷嬷去歇会儿,少吃点,一会儿还吃饭呢。”
他知道我是故意放走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对胤禛道,“阿玛,儿子告退。”
胤禛点点头,目送他出去。
“不过是小孩儿,爷至于这么较真?”我心有不满,语气就有点重。
他闻言扭过头来,认真道,“你在生气?”
我一愣,旋即明白他在问什么,突然觉得好笑,“爷未免太敏感,我不会将别的事情转嫁到这事儿上。”
“那你不生气?”他又问。
“真话,假话,要听哪一个?”请问四大爷,这两个问题有什么本质区别么?
他眉头紧蹙,“为什么还有真话跟假话的区别?”
“四大爷,您的问题还真多。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算是忍无可忍了。
他居然就笑了出来,“四大爷?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幺蛾子?”
“您可不就是大爷么?要不就是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人影,见着了就一大堆问题。出了名的难伺候!”我起身去看院子里新种的益母草。
他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待我弄完,才说,“你也知道,我本来是提前回来了。因为京里事情多,皇阿玛才命我跟十三赶早……”
我抬手打断他,“我也没怪你,这么多年都过了,还不至于见不着你就没招儿了。”
“我还没说完。”
抬眼望着他,我面无表情道,“那您继续。”
“你还是在生气。”他也不继续,而是下了一个结论,然后一脸的得意。
我简直哭笑不得,“行行行,您说我在生气,我就是在生气。那您赶紧想个法儿,给我消消气。”
他大手一伸,便将我捞进怀中。
我用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我的怒气了?”
他摇摇头,不语。
“敏儿并不是爷想象的那样。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补偿一下,我也会欣然接受。”见他一副要听下文的样子,便接着道,“明天我陪额娘去给阿玛扫墓,同去?”
他不吭声,一脸歉疚。就知道明天他肯定有事儿,走不开。我叹了一口气,“你看,就算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呢?所以,还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他默默地将我搂紧,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敏儿……”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闷闷道,“别这样,我嫁给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再说往后还会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进门,我不大度些,这日子还真没法儿过了。”
感觉到他的双臂收得更紧了,我有点气闷,该吃醋的人还得反过来安慰这风流快活的人,敢问天理何在?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我,“明儿我尽量早点,希望能赶上接你回来。”
我点点头道,“行,别耽误了正事儿就好。”
“下月你生辰,我陪你一整天,想去哪儿想干什么都行。”他又讨好道。
我便面若春花,“那敢情好。说好了,我最大,想去哪儿想干什么,都由着我。”
“说好了。”他重重地点头。
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承诺,在我们,却似海誓山盟。
其实我要的很简单,只是平凡的生活,就像最最普通的夫妻一样。每个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对方,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每天上下班,晚上回家我做饭他刷碗,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狗血电视剧和无聊大片。偶尔谁出个差,演绎一下小别胜新婚;情人节记得给我买花;过年陪我回家看父母……太难?那好,我的要求可以降低,再降低,每年给我完完整整的一天。认真算算,如果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还有三十年,那就是三十天,才整一个月而已!
这一生,他能给我的只是一个整月。
我背靠着他的胸膛,望着窗外那株已经准备结果的花石榴,愣愣地出神。我们两个还真是难得有这样闲暇的空隙。空气中是那样安静,可以听见风的声音。
“胤禛?”
“嗯?”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说过。”
“什么时候?”我讶异地仰起头,难道我会说梦话?
“那首偶然。”他解释道。
我恍然,“写的嘛,那不算。”
“那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微微地笑,笑得那样称心如意。
我配合地晃着脑袋,“一半一半啰。”
他挑眉,眼睛里都是询问。
转了个身,眉眼都是笑,“很简单哪。你爱我的时候,我爱你。你不爱我的时候,我不爱你。”自己说出这话来,都觉得很可笑。如果真这么简单,这世间也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那一双星眸中,闪烁着的,是叫做心动的光芒。
他只是微微俯身,便吻在我的唇上,冰冰凉凉的惬意。
良久,分开。
我点着自己的嘴唇,轻声问,“你是不是都没有吻过她们,这里?”
他被我看穿,却也不恼,似乎还有点得意。
得意地说,爷不愿意。
这么一个不愿意,就彻底让我沉沦于他这么多年来编织的一张网。他一直在等我落网,并且志在必得。倒不是不心甘情愿,只是,如果没有了追逐与抗拒的乐趣,爱能持续多久?他是不爱李氏,也不爱宋氏。可还有钮钴禄氏、耿氏、年氏,以及他登基之后的若干女人……我终究还是逃不脱这场争斗。我可以不争么?可以任自己冷眼旁观么?那我还爱他么?如果不爱了,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某一日,我的角色会变得尴尬,变得无趣,变得死气沉沉。也许是我想得太远,但要我没心没肺地享受着短暂的欢愉,却是无比的艰难。
这爱,终有一天,会变成我与他的负累。谁也轻松不起来,谁也痛快不起来,单单就为着一个原因。他要天下,要江山。我却永远不敢开口,问,你可不可以放弃。让他做这种选择,无疑是自取其辱。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放弃。挑灯夜读,疲于奔波,与太子周旋,讨康熙欢心……这中间有多少磨难,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到底有多想要那个位子,我却比他自己更清楚。
情到浓时,竟不是如糖似蜜,倒有点像半熟的柚子,涩口、发酸、还有微微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