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豆芽砧板

2、第 2 章

　　月沉西山，撕裂天空那件夜的衣裳。艾明莫尔笼罩于一丝白光之中，是晨曦羞涩的脸。

　　我先瞧见了那五个半兽人，它们的尸身草草堆砌在黑山脚下。吉穆利抚着胡须喃喃低语，为这令人不解的谜团忧心忡忡；阿拉贡却只是沉默，目光游离在四周，寻寻觅觅。

　　想到我箭囊空空，不由滑下山坡去查看那些静躺在地下的敌人，它们的血迹浸透了泥土，此情此景不堪入目。残忍的死亡扭曲了它们的形体，给它们的眼瞳蒙上寒光，只留下一地的断矛与折箭。

　　脑海中闪过了小哈比人，忍不住一阵发抖。梅里与皮平就是被这些凶恶的野兽虏去了……并不强健的身体会被这兽爪般的四肢拷打凌辱……叫我怎能不再度为远征队的分崩离析而哀唱？

　　一路拾箭，我找到了这个小池塘。溪水微绿，布满了野生的小白花。我跪下身来用手指划过水面，等待溪水静止，清出一片光滑的镜。

　　那就是我的倒影，一张永不老去的、亘古不变的容颜。冰泊为肌，顽石为骨，清澈蓝眸直把我的梦境都染上了颜色。我梦见过了无边际的地平线、汹涌的海浪、浪涛边缘镶着泡沫，海的深处却藏着骇人的猛兽。我渴望的是海那一边的岸、人迹未至的森林、还有悬于空中的白色之城。

　　身后轻柔的脚步让我脑海中的交错狂乱的歌声猛然静止，耳中只剩下了他的心跳，如此低微，却同时如雷鸣一般占据我的听力。他饱经风霜的面容一出现在我的脸畔，森林的光辉立刻黯然失色。他脸上有长短不一的细须，他眼里有深深浅浅的血丝。

　　猛然间，什么熟悉的感觉回到了我身上，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感受。心头紧紧被攥着，耳中响起早已被人遗忘的歌谣……初尝这滋味是当我离开瑞文戴尔之时，而后一路上每一日它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无法控制。

　　不知道他是否有所觉察。再多一个不经意的注视或者一个无意识的触摸，也许我会就此无法掩饰自己。不，他永不该知道，永不。我几乎已经可以听见他委婉的拒辞，看见他怜悯的目光，我明白自己无法忍受那样一种痛楚，我的身体会硬生生断裂，好比一棵老树的树枝再也经不起风霜雨雪的重迫——然而那些树木是了解的。风吹枝叶时它们吟唱着忧伤的旋律，关于不为人知的渴望，关于不被祝福的爱情。

　　我们的目光在水镜上相遇，他对我点了点头，一个无声的邀请，一种礼貌的命令。我别无选择地起身，目光在他黑衣覆盖的背影上流连不去。我为他而惧怕。他背脊弯曲，发丝夹灰，眼底布满阴郁。然而那种被岁月折磨的困乏，美丽且令人生畏。

　　他爱她。当我们相聚在会议终结时，她曾经在我耳边低声诉说这爱情，而我曾经紧握她的手，为她的幸福微笑，说了好些看似殷切、实则空洞的言语。

　　嫉妒，是我口中死灰一般的滋味。让我无助、恼怒、麻木，直至方寸大乱。

　　波罗米尔在会议上的出言中伤，令我几乎想要出手攻击。我暗地里赌咒发誓，要是波罗米尔心存背叛，我就令他不得好死。而今他真的死了，愧疚便从此和我如影随形，永生永世。

　　凭着我的弓肃穆起誓，我将伴随你的左右，哪怕山崩地裂，血洗中土，我与吾王不离不弃……直至索隆臣服于你的脚下，荣耀闪烁在你的额前。

　　她会为他献出精灵的魂。我可否？我能否？

　　也许他早就已经觉察了，所以总是站得离我远远的，仿佛我的触摸会灼烧了他的皮肤。也许他很快就会开始痛恨我，而我对此所能做的，只是面对不曾拥有的一切哀悼悲鸣。

　　彻夜的追踪，我们终于到达了艾明莫尔的尽头，将愤怒的大地、深邃的黑林和陡峭的山谷抛在了身后。眼前是罗汉大片未经驯服的土地，半灰半青的草在微风下垂首。空气明晰而幽冷，我深吸了一口，突然开始渴望起前方未曾延伸的春意。

　　我看见一只飞翔的鹰，苍白天色下只是黝黑的点；更远处，青翠的草原上一群进发着的影子，正往树沐河河口方向而去。

　　天色终于大亮。太阳在其火焰的战车上熊熊燃烧。我突然飞奔起来。绝望地飞奔，对吉穆利的叫嚷充耳不闻。

　　我必须不停地飞奔，飞奔……

　　然而这一路之上，我不知何时早就已经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