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5、乐 安(三) ...
-
王夫人坐在案前,十指灵巧地翻动,叠出一朵又一朵千娇百媚的绢花。孝瓘朝着她的方向看,看了很久,觉得脖子酸了,才换了个方向看窗户。正月还是正冷的时候,这屋子的窗这么多天以来就没有打开过。但这时窗外几声不分明的鸟啼,让百无聊赖地孝瓘兴奋得几乎一跃而起。
“二嫂,”孝瓘轻声叫道,“我听到鸟叫了。”
放下绢花,王夫人侧耳听了一阵:“是有鸟叫,天气转暖了啊。”
“嗯。把窗户开了吧,屋子里够闷的。”之前孝瓘也没有觉得难受,现在忽然就觉得那炉子里喷出来的热气熏得自己发晕。
王夫人起先还很高兴地站起,然后犹豫了:“天气还冷呢,四郎会冻着。”
“不碍事——给我再加床被子吧。”王夫人打开柜子,取出一床锦被覆在孝瓘本来盖着的被子上面。孝瓘只觉得身上又沉了一些,倒没有觉得暖。
王夫人推开了一扇从孝瓘的角度最容易看到外面的窗子。这里的庭院不开阔,但是空荡荡的,庭院中横穿过一道长廊,长廊的那面又是房屋,真是一点趣味没有。“哎呀。”王夫人失声叫了出来。
孝瓘忙问:“怎么了?”他努力向外张望,并没有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原同人家说好的,今年春天去讨几个梅花的苗子种到家里。现在到这里来了,不知过了春天赶不赶得回去呢。”王夫人苦恼地说着。
“二嫂喜欢梅花?”王夫人摇头,孝瓘奇怪道:“那是为什么?”
王夫人赧然轻笑:“四郎,你比我了解。你二哥经常画梅,是因为他喜欢梅花吧?”
孝瓘涨红了脸:“这……”他避开王夫人的问题,说道:“你要种梅花,是因为觉得二哥喜欢?”孝瓘的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个问题。
王夫人来到了孝瓘的榻边:“我虽是你二嫂,对你二哥却不甚了解。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的口味,他的个性,他的习惯,他的亲人……”
“二哥——”孝瓘斟酌着,“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不喜欢。譬如花草,孝瑜很博爱,但在家里种的主要是牡丹,孝琬偏爱花的个子小数量稀的植物,孝瓘喜欢菊花,延宗他不了解,绍信好像还不到有自己独特爱好的年纪,可是他明明应该很了解的孝珩,他不知道他究竟有何种偏好。可是说他喜欢梅花,孝瓘不这么认为。
孝瓘很肯定地说:“二哥喜欢画画。”
王夫人掩口笑出了声。孝瓘也觉得自己说了废话。而王夫人依旧很诚恳地问:“那么,他喜欢何种乐器呢?”
孝瓘又被难住了:“笛子、琴、筝、琵琶……”凡是他见过的乐器孝珩几乎都演奏过。最后犹犹豫豫地下了结论,道:“笛子吧。”
“他可有忌讳什么?”
孝瓘摇头。因为孝珩是不太把情绪表现出来的人,他也不太了解。“他的画,”孝瓘忽然说道,“他没有说可以碰的画,都不要碰。”
王夫人大概能明白,但是——“曜璎是个例外吗?”
孝瓘看着她,说不出合适的话。“二嫂,”他把头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可以不要再谈二哥了吗?”他不喜欢与一个人谈论另一个人,即使是孝珩也不例外。
王夫人的神色一时有点窘迫,但并没有持续:“抱歉。四郎,你愿意讲些什么呢?你们的事我什么都不了解,你愿意讲的话,我十分乐意倾听。”然后是一阵沉默。王夫人站了一会儿,走到案边把盛着做绢花的材料的篮子提起,搬了一把胡床坐到榻边。
又一朵精美的绢花在王夫人的十指间盛放。孝瓘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偶然抬起眼睫的王夫人见到,也回以一笑。孝瓘慌忙把视线投往别处,也不知王夫人早已埋首制作她的绢花。
白雪反射的光在她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辉,垂首的姿态仿佛引颈的天鹅一般美好。惊艳,每一次见到她,孝瓘都是如此的心情,这种惊艳的感觉与皇后李祖娥或者其他的女性给孝瓘的视觉感受并不一样。她亦是唯一能带给孝瓘这种感受的人。
“为何叹气?”王夫人如是问道。
孝瓘躲开她的目光,努力把头缩进被子下。王夫人却把被子往下掖:“不要把头闷在里头,会憋坏。”她对他说话的口吻,像对一个小孩子。
“是二嫂嘱咐婢女每晚把被子掀开吗?”孝瓘的睡觉习惯就是把头藏起来,即使在夏天也拿薄丝被裹住脑袋。这几晚因为蒙住头的被子总被掀开,导致他夜里醒过来好几次。
“是。那是不好的习惯,四郎要改。”王夫人很简单地说。
孝瓘什么也没有反驳:“哦。”
孝瑜来时,王夫人便寻机出去。孝瑜坐在孝瓘榻边摆着的胡床上说:“主上想立贞阳侯萧明为梁帝,已经派上党王护送贞阳侯回梁即位。”
“梁国的皇帝,废立能由得了我们?”
孝瑜冷笑:“所以才让上党王‘率军’护送啊。”
明白过来的孝瓘打了个寒颤,问:“主上没有责罚上党王吗?”
“上党王此行,虽然是立下大功的机遇,但并不尽然是好事。”孝瑜说道:“南下吴地路途遥远,正是与主上疏离了,上党王这些年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妒忌他的大有人在,这不正是向主上进谗、构陷上党王的好时机吗?上党王远离朝廷,恐怕很难再回到其中。要梁国接受贞阳侯并非易事,成与不成,上党王的处境都会很尴尬。”
孝瓘思考着,问:“大哥,如果上党王无功而返,主上很可能会降罪于他;但若上党王又立下大功了呢?主上要用什么样的借口对付他?”
“要找个借口对付他还不容易吗?上党王若能无功而返最好,若不幸立下大功——怕是离死不远了。”孝瑜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习惯了冷眼旁观。此时孝瓘的脑子里已经绕了几百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