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90、动乱开始乱了谁2

　　东方晴朗，夏日的晨曦别有的清凉中夹杂着淡淡的余温，蟋蟀的低鸣已经淡去，聒噪的蝉开始蠢蠢欲动，隐隐的躁动中潜藏着新鲜又清冽的味道。

　　晨光初起，皇宫中的太监宫娥们已经忙成一团，端着祭祀用的盆盆罐罐忙里忙外，宫娥们四处除尘清灰，准备着一年一度的国祭。

　　巍峨的皇宫，除了紫宸殿无人敢入，其余的地方都已经热闹起来。

　　原本是皇宫中心的紫宸殿，此刻荒芜寂寥，闭合的大门，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此刻，庭院里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急急向紫宸殿主厅冲去。

　　打开了紧闭的宫门，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秦风掩鼻皱眉，冲进了里屋，“皇上，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得上朝！”

　　床榻上的人影起了反应，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木然地望着来人，“秦风啊，今日怎么了？”

　　看到往日潇洒俊秀的人，此刻不但满身的酒气，还满脸胡渣，青丝缭乱得落魄模样，秦风痛心地拿过衣架上的龙袍，披在他的肩上，“皇上，你这是何苦折磨自己，那个人不值得你如此。”

　　周禹胤苦笑反问：“呵呵，秦风，你说今日，她会不会来？”

　　秦风痛心：“皇上！你荒废朝政三年，纵容柳太傅和侯爷为所欲为，把自己逼入如此险地，只为了再见她一面，真的值得吗！？”

　　“我还有话要和她说，”周禹胤站起身来，“你帮我准备沐浴更衣，我要以最好的样子见她。”

　　“……是，皇上……”

　　秦风痛心地摇了摇头，起身吩咐下人准备。

　　“你一定会来对不对？”周禹胤靠在镂空雕花床边，望着招进来一缕阳光，笑容苍白，略显无奈，“你知道我在等你对不对？你一定要来……不然，我就会死……”

　　三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管高成山的奏折，不管群臣的抗议，他看着柳太傅和周禹亁两个人一唱一和，如何一步步将他逼到绝地，等着这场暴动的来临。

　　“皇上……”香贵妃轻步而入，袅袅走近，递给他一卷密封的奏折，“这，是家父冒险派人送进来的，说是一定要皇上您亲阅。”

　　周禹胤接过奏折，打开来看，没有丝毫惊讶，淡然地递给香贵妃，“你也看看吧！”

　　疑惑地接过奏折的香贵妃只看了两行就已花容失色，抬起眼望着周禹胤道：“皇上，这，您都知道？”

　　“是，所以早早地把颖儿和平儿送出了宫，你也早早扯着大礼还未开始，逃难去吧！”

　　“不！”香妃手中的奏折落地，掀衣而跪，“臣妾愿陪皇上同生共死！”

　　“……”周禹胤微笑，扶起地上的女子，“可是孤，不愿意你死，这三年有你陪伴，我才没有觉得活着是多么孤单的事，所以你不能死，孩子们还等你。而我，也不见得会死。”

　　“皇上，你相信她会来吗？”香贵妃伏在男子的膝盖上，“她若是不来呢？”

　　“她一定会来。”

　　周禹胤温柔地摸着香贵妃散落在身边的青丝，安慰道：“无论如何，你们母女的安全，都有秦风贴身护卫，右相手中的家丁还有我事先准备好的钱财，足够你们安稳度日。等到这场动乱结束，我若还活着，就封你为后。”

　　香贵妃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伏在这个可怜的男子膝头，享受最后一点安宁时光。她知道，这个人爱的那个人，是绝不会回来了。而她也知道，就算自己成了皇后，也不会再怀上他的孩子。生下平儿的时候，她提早动了胎气，早产不说，还伤了身。她用了三年，了解了这个男人，爱上了这个男人，甚至连他一直爱着的那个女子，也爱。

　　她知道，那个叫孙禹熙的女子，就算今日会来，也一定不会留下。对她而言，孙禹熙的存在，给了她爱这个男人的理由。她第一次看到英姿华发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因为思念一个女子会流泪，也看到了他因为愧疚自己莽撞的行为而彻夜在月夜下独自舞剑，直到手心血肉模糊。

　　那个女人给了她为这个男人擦去眼泪，包扎伤口的机会，也给了这个活在深宫的女子，一场心动的爱情。

　　香贵妃紧握着怀中一盒紫金琉璃盒的香膏空盒，她要留下来，她要见一见那个女子，告诉她，她比她更爱这个男人，她会陪他同生共死。孙禹熙做不到的，不屑于做的，她都会去做，然后求她，见这个男子一面，救救他。他已经要把自己逼死，只有她能救他。

　　只要一句话。

　　一句话就可以救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

　　他们在等一场恶战，也在等一个人，其实，只为了等一句话。

　　都城，柳太傅府邸。

　　楚天羽早早起了身，洗漱准备就绪。他第一次穿上柳如素为他准备的衣服，华丽的锦缎，做功精细的公子大氅，他摩挲着衣服上精致的兰花纹络，粗糙的手停在心的位置，“如素，谢谢你。”

　　昨天夜里，雪月已经被徐远连夜送出了都城，暂时安置在郊外的茅屋里。有徐远陪同，雪月远离都城，他终于可以安心。

　　今天，也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柳太傅府孙女婿的身份进宫朝见。一把握住腰间的干将，铜镜中是刚毅决然的面孔，不似一个进宫朝见的臣子，倒像个即将奔赴杀场的勇士。

　　“主子，”徐鹏在门外敲了三声，“时辰到了。”

　　“走吧。”

　　推门而起，他等了三年，就在等这一天。

　　终于可以杀了那个皇帝，为楚家全族报仇。

　　无论成败，于他而言，今天，都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都城，赤宇帮。

　　“我要和你一起去！”

　　萧萧拉住墨白的衣袖，恳求道：“若是能见到楚天羽，说不定就能知道雪月现在身在何处！”

　　墨白拉过女子的手松开自己的衣袖，似笑非笑地盯着眼睛明亮的女子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考虑让你去。”

　　萧萧憋得脸通红，咬着下唇，半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求你了……还不行吗……”

　　墨白似笑非笑地俯下身，凑近了打趣道：“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陌生的气息逼近，萧萧的脸愈发地红，紧闭了眼睛，梗着脖子喊道：“我说求你了！听不见吗？”

　　“我的小姑奶奶，”墨白被震得后退了一些，哭笑不得，“你谋杀亲夫啊！”

　　“谁！谁说你是……”

　　萧萧躲闪地避开墨白的脸。在她养伤的这段日子，衣食住行几乎都是与墨白一处，虽然偶尔墨白无理取闹非要与她同榻而卧，但是中间总是被她用被子隔开。有几次，她想去找雪月，但是墨白说雪月又与楚天羽碰见了，二人情况不明，要她稍安勿躁。

　　昨日，她在里间睡得迷迷糊糊，偶然听到了屋外墨白和他手下的谈话，今日，都城竟然会有大动作，而且会牵扯到楚天羽。既然楚天羽会出现，那她一定要去，她要把雪月要回来。只要和楚天羽扯上关系，雪月就会受伤，她不想再让雪月受到一点伤害了。

　　“你亲我一下，我就考虑带你去。”墨白继续打趣。

　　“……”

　　萧萧怒目瞪着眼前嬉皮笑脸的男子，虽然三年前她也曾与他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远没有这次的亲密。她第一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在最难过无依无靠的时候，他出现在身边，陪着自己。如果说没有一星半点的喜欢，那是假话，但是那心动令她不安。她似乎喜欢上了一个，她连他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的人。如果之前喜欢雪月，有一多半出于愧疚，一少半出于同情。而喜欢上这个虚伪的人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可悲？

　　“你不亲，我就走了哦。”

　　墨白笑着松开了她的手，转身欲走，身子忽然震了一下，腰间多了一双莲藕般的玉臂，墨白脸上扬起了得逞后的坏笑，转过身，揽住女子的腰，俯身吻上了唇。

　　萧萧紧闭上眼，唇上辗转亲昵，但是忽然察觉到要入侵到自己齿贝的危机，忽然推脱开身上的男子，“唔，不，不要……”

　　“那我就不带你去了！”男子嬉笑地看着恼火却隐忍不发的女子，俯身托起她的头，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对姬雪月死了心，可以接纳自己，但是今日一去，他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仍是未知，想到这里，吻得便更加深，怀中女子因为不会呼吸，拍打着他要他松手，这可能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他怎么会放开她？

　　一个长长的吻，他才迟迟放开怀中的女子。因为羞恼和憋气，萧萧的脸已经红透了，只能大口地喘息，连一句责骂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乖乖留在这里，都城最安全的地方也就属这里了，等我回来。”

　　“骗子！”萧萧气急，拉住墨白，“你说要带我去的！”

　　墨白拍了拍她的头，嬉笑道：“我说我会考虑的，但是你这样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去，皇宫里会很危险。你难道要和我一起死么？”

　　“我要去，大不了一起死！”

　　墨白笑得明媚，抬起女子的下颌，“一起死？我还舍不得呢！”

　　萧萧紧紧抓住墨白的衣襟：“你不让我跟着，我也能去！”

　　墨白凝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唯一爱的人，她一定不知道她这么说自己有多高兴。但是他真的不想她跟着她一起，他的秘密，是丑陋的，他不想让她知道。

　　“萧萧，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带你去。”

　　萧萧愣了一下，反问：“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看我。”

　　都城外。在一座小小的茅草屋中，雪月睁开了眼。

　　一滴泪，无声地划落脸颊，打在翠玉凉枕上，碎成无数。